言天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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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这个世界,和你的热爱一样纯粹。

【沙海/簇邪】时间冢

文/弦君

1w字+左右,时间跨度长,ooc,私设多如山,世纪虐恋(划掉)
剧版剧情+原作剧情兼有。正剧向,有肉渣,死亡梗有预警。
有原作人物,含一点黑万,尹南风→张日山/梁山
非替身梗,簇邪必须拥有姓名。



沙漠里的黑夜和白天被分割成两个鲜明的部分,温度的变化是时间流逝最明显的感知。黄昏降临后的沙漠既安静又不安分,譬如说你明明觉得没有什么风声,一张嘴还是能吸到满口黄沙,叫人无法呼吸。
一顶帐篷里的油灯灯光有限,只能照亮帐篷里狭小的空间。黎簇翘着腿,把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好让自己显得稍微从容一点。事实上他抬不起腿,也抬不起手。沙漠里极速前进的下场就是浑身上下的肌肉酸疼无比。相反吴邪倒是真实的很平静,眺望着远方起伏的沙丘和闪亮的磷光,显得格外悠闲,全然不顾身边黎簇乌黑的眼里盛满的怒火。
或许是黎簇眼神中杀人的气势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吴邪回头问他:“寂寞了吗?”
实在是无聊至极的问题,吴邪语气轻佻像是在调戏不成熟的小孩。黎簇铁青着脸不想回答。
吴邪在包里翻找一番,摸出一部手机,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丢给他。
“看吧。”
黎簇费劲地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一部用途可疑的手机,没有插手机卡。就算有插卡,沙漠里也没有信号能让他求救。他发现吴邪给他点开的是某个视频软件的一部电影,还是个老片子,名字叫《银翼杀手》。
黎簇神情复杂地看了吴邪一眼:“你是考古系的吗?”
吴邪一拍手掌:“差不多,我大学学建筑。你最近看人眼光不错。”
不知道捣腾上世纪的片子和建筑有什么关系。吴邪还煞有介事道:“这是我翻了好久才找到的电影。对了,看太久会没电,一天只许看十分钟。”
黎簇:“你不是有移动电源吗?”
吴邪语重心长:“傻孩子,那是给笔记本充电的,怎么会用在你看电影上。还有,未成年不许熬夜,早点看完早点睡。”
十分钟能看多少东西?黎簇内心愤懑,苦于受制于人不好发作。不过在这寂寞的沙漠有东西解闷是聊胜于无,他只好拿过手机看了起来。男主西装持枪倒是帅得很。或许男孩年轻时都有这种梦想,成为英雄或是拥有开挂人生。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我见过你们人类无法置信之物,我看到战舰在猎户座的边缘起火燃烧,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风而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上世纪的科幻片也不会想到21世纪的世界并未进化到他们所想象的那种高度。他能见识过什么难以置信之物?至少在原来的生活中不能。但是在这里,他见识到长毛的蛇、吃人的虫、犹如怪兽一般的植物。他本来可以不必经历这些,是吴邪带他领略了这一切。一想到这里,黎簇的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最后那句话倒是说得不错,一切都将随风而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十分钟到了,吴邪准时伸手长按了关机键,也没管黎簇是否看到了精彩的部分:“睡吧。”

两人钻进睡袋,并肩躺下来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同床共枕。吴邪闭上眼睛似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黎簇也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睡着了。
反正黎簇是睡不着。适应了黑暗以后就会看见有微微的夜光从帐篷顶上透下来。他悄悄转头看向吴邪。吴邪周身都镀着一层薄薄的光,让他看起来线条柔和眉目深情。他的睫毛很长,轻轻颤动像是黑夜里振翅欲飞的蝴蝶一样。唇线很好看,脖颈的线条也很精致。尽管他现在皮肤黝黑又满脸沧桑,谁也不能否定他年轻时候也曾是个很秀气的青年。这些都是白天里注意不到的细节。虽然他一开口就会让自己黎簇想飚脏话,但睡着的吴邪身上有让人心平气和的力量。他不再是那个逼迫吴邪在沙海里摸爬滚打的恶棍,此时他就是个普通人。一个会疲惫会困倦的普通人。


第二天他们继续前行。睡眠不能完全缓解他们的疲惫。黎簇睡得很沉却睡得不好,早起赶路总感觉踏在云端一般轻飘飘。吴邪倒是走得很稳,一步一步像匹识途的老马。熟悉海子的领路人嗅着海子的味道往前走。又是黄昏的时候他们找到了移动的海子,于是安营扎寨。
黎簇想去海子里洗洗一身汗。他看向吴邪,吴邪默许。他并没有给吴邪太多的管束。比起人质,他更像是把他当夏令营的学生看。
黎簇在岸边脱衣服。吴邪坐在沙地上歇息。少年人的臂膀在这几天被迅速晒黑,坚硬的骨头支撑着单薄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又高又瘦。他脱的只剩条短裤,然后抬腿一步步走向水里,感受水的清凉感觉顺着腿涌向腰际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他看向岸上的吴邪。吴邪的脸隐没在背面光看不清晰,但好像在笑。似乎只有这种时候他的笑容才会稍微显得宽容一点。黎簇冲他喊:“你也下来啊。”
吴邪摇摇头。
“很舒服的。”
吴邪说:“你自己洗好就行了。”
黎簇游到他面前,水上泛开阵阵涟漪:“你一身汗味躺在我身边我怎么睡?”
吴邪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说,你不会真的斯德哥尔摩晚期了吧?”
黎簇没明白他的揶揄:“啊?”
“叫绑架你的人下来一起玩水吗?”
黎簇怒了。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吴邪,但想揍他一拳是下意识的决定,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小孩。他冲上岸,想把吴邪拖下水。没想到岸边的沙土浸了水,又湿又滑,一脚踩上便轰然塌陷。他刚揪住吴邪的衣领便整个人向下压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吴邪已经躺在沙漠上,而他一只手压在他的胸膛上,另一只手撑在他的头侧。他们面对面,距离非常近,他的发梢还挂着水珠。
这样的举动异性之间会感到侵犯,同性之间只有尴尬。吴邪外套被拉下来,里面就一件黑色的衬衣。黎簇的掌心碰到吴邪的乳/首,那一瞬间他觉得动弹不得。倒是吴邪毫不在意地捏了捏他的手臂:“锻炼得不错,有肌肉了。”
黎簇的脸已经被沙漠晒得又黑又红,但此时他觉得自己的脸还可以再红一个度。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他选择迅速爬起,然后迅速跳回水中。


后来他们进了古潼京。确切的说他们是迈进古潼京的大门。古潼京又是另一个世界,沙子是白色的,远远望去仿佛置身一片不真切的雪山。卡车堆里滚了一遭,露出几具面目狰狞的干尸来。他们拿木板立了个不伦不类的碑。吴邪低声又快速地念了一串类似于往生辞一般的东西,王盟懵懵懂懂来不及跟着做完整,他却不知怎么的学会了。吴邪念完,拍拍他的肩膀:“万一我死在沙漠里,不管你有多恨我,别的不奢求,求你让我入土为安,有个冢就行。”
黎簇不知道怎么吐槽:“你命硬,离老死还很久。”
吴邪说:“我会死的。今天没死,说不定明天就死在你面前了。”
黎簇反驳:“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要死,也得是被我弄死。”不然难解他心头之恨。
过了半晌他又趁机劝道:“回去吧,你要是现在好端端的回去,还能拥有更多时间好活呢。”
吴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
很多时候,时间的长或短都没有意义。


过了很久黎簇回到熟悉的城市。漫天的黄沙变成了林立的高楼大厦,一瞬间还有些不适应。课堂不比沙漠精彩,但好在安全得多,除了上课睡觉会被班主任粉笔砸头,其余他都可以得过且过。他回来后和女生吹嘘,说自己在沙漠里的经历,如何骁勇善战如何机智过人。毕竟是真实经历说起来总是有几分可信度。他是复读生,不谙世事的女同学算是比他低一届,被他身上的气质所吸引,目光也变得憧憬崇拜了起来。
“你变得不一样了。”女同学说。
“什么?”黎簇没听明白。
“你变了好多。你平时待在班级最角落,不怎么和人来往。我还以为……”
后面女同学没再说下去,想来并不是什么褒义词。气氛变得尴尬,女同学迅速转移话题:“欸,你是和谁一起去的啊?”
“呃,我和一个……很特别的人。”黎簇不知道怎么向他人描述吴邪,只能这样回答。
“是吗?”女同学以为被捷足先登,语气有些失望起来,“那她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其实女同学没有说错。无论如何吴邪都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对黎簇有着不负责任的愧疚,明明知道这样做无疑是改变他的人生轨迹,还是义无反顾地拖着他入局了。之后的再次被迫进入沙漠都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让黎簇难以想象他到底对自己密谋了多少,又密谋了多久。
沙漠里死里逃生,黎簇坐在火堆旁,忽然恼火地往篝火里丢了两块柴,不知道是在和谁怄气。苏万抱着本五三坐到他身边,打算借着磷光苦读。黎簇默默地看他翻书。说来也奇怪,他的母语明明是中文,题目也是汉字,每一个字都能看懂,可是组合起来印到纸上就成了天书。
苏万感觉到他视线的分量,于是搁笔:“要聊聊吗?”
黎簇点点头。
他们漫无目的地聊,聊聊湾姐的爱情,聊聊好哥的不对劲。这时候的他们才有一点像城市里的小孩。黎簇问他将来打算怎么办,苏万说还能怎么办?复读,高考,上一所末流的大学,然后庸庸碌碌地度过这一生。这是很多人都走过的老路。谁也拿生活没办法。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苏万突然问:“你说的吴邪是真实存在的吗?”
“怎么这么问?”黎簇反问。
“我没有当面见过他。只是陪你看了一段影像。他有没有可能不叫吴邪?”
黎簇说:“他也许可以叫天真。”
他在把“天真无邪”当成一个冷笑话来讲,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笑话。沙漠的夜温差大,苏万抱紧了胳膊,接着问:“吴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吴邪是疯子。”黎簇以肯定语气重重地回答。
“可你在车库里不是这样说的。你说他不是神经病。”苏万说。
黎簇一时语塞。少年人说话不经大脑,前后矛盾是年轻的特权。他还没来得及欲盖弥彰,苏万就指着远处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颤抖着说:“鬼……鬼啊!”


他下意识地做了一连串手势,那正是当日吴邪祭拜离人碑的动作。然而腿脚还是发软,他很没骨气地跪在了地上。这时候他脑海里第一反应还是想到吴邪那张可憎的脸。吴邪说,害怕了就想想他。可是想到了,也没有什么用。吴邪面对这种事不怕,不能代表他也可以无所畏惧。
来人也不再逗他,取下了面罩。黎簇在看见那张脸以后,暗下去的目光又亮起来。
“你……你没死啊?”


全世界的光都熄灭了,眼前只剩那个人在闪闪发光。


黑眼镜摸着下颚:“哟,没想到你小子对吴邪感情这么深啊?”
黎簇怒道:“苏万,你别什么都跟黑爷说!”
他们三人在地宫里汇合。黎簇声音之大,地道狭窄,回音在四壁荡了好几个圈,吓得苏万直往黑眼镜胳膊底下钻。
黑眼镜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小兔崽子脸皮还挺薄的。学学吴邪吧,人家现在脸皮也厚多了。”
“我摸过他的脸。不厚。”黎簇说。他当时太激动,费了好大力气去掐他的脸,好像想要从他脸上剥一层假面皮似的。吴邪被他的脸捏得变形,却还是冲着他笑,笑容有些难看又有些可爱。不过……脸皮手感很佳,经历过风吹日晒还能如此这般实属不易。
黑眼镜难得沉默了一下。他扬起一边眉毛,顿了顿,“……那你真了不起。”
那一瞬间黎簇的胸口又开始刺痛。他尚未认认真真摸清楚吴邪,只能从旁人只言片语出摸出他人生碎片的细枝末节。他曾经不成熟过,干干净净过,可惜现在把最冷硬的一面都留给了他。
他那薄薄的面皮底下的灵魂和心脏,他触碰不到。



后来他终于有了看到吴邪过去的机会。那是在他读取费洛蒙的过程中,他看见吴邪在野外,在书房,或是在冰冷的房间。吴邪自顾自的说话,他以蛇的视角打量他,全世界仿佛就剩他们两人。那时候的吴邪比现在年轻,却还要疲惫,眉宇间皆是放不下的苦楚。
他教他如何判断汪家人基地的位置。他在心里呐喊,我一个复读生,你觉得我会学你这些地理知识吗?
或许不读书就是这种惩罚。不读书就只能被安排来拯救世界。


汪家人利用他,对他说,你只是一个勉强被吴邪选中的人。
他冷笑,能勉强选中我,是他的福气。
只有汪小媛勉强以真心待他。在汪家他形单影只,她给他过生日,还拿来了礼物和礼花。吴邪尤为擅长心理暗示,他看着蛋糕上摇曳的烛火都能想起他把玩打火机的样子,啪一声点燃又啪一声灭掉。
他说,你要记得你是谁。
你要记得,你是谁。他咀嚼这句话。真叫人不得安宁。
礼花在房间里的爆炸声让他回魂。汪小媛叫他:“想什么呢?”
他对她笑了笑。他长得不差,年轻更是本钱,笑起来足以让人心猿意马。
汪小媛问他:“如果我是你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沈琼’,你会喜欢我吗?”
他说:“我不知道。”
汪小媛看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求饶:“我会。”
汪小媛继续问:“和苏万绝交也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做一个普通人过无味的人生也愿意?”
和苏万绝交是不愿意的,但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
他说:“我愿意。”
“你骗人。”
尽管汪小媛并不是普通的少女或者清纯高中生,可她一凑近,黎簇还是能闻到一点淡淡的属于女孩子的气息。他并非圣贤,不管是为了套取汪家人信任还是别的什么,于情于理都该顺着话说。他嘴硬:“我没有。”
“你会说‘我愿意’,但我看得出来你会心甘情愿说这句的对象不是我。”她轻声道,看着他的眼睛:“你在想谁吗?”
不等黎簇回答,她又说:“没关系,不用现在回答,我会等你亲口对我说的。”
她低头笑,“等你这个回答,我愿意。”
人人都是心理学家,用目光把他人开膛破肚,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就以为是答案,殊不知很多事情只是一厢情愿。


后来汪小媛死了,被她所谓的家人一枪射中太阳穴。汪小媛一定很恨自己吧,他不仅仅没能给她答案,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黎簇大声告诉她不值得,汪小媛用唇语告诉他,我知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但我愿意。
她短暂的一生中一直为汪家做事,恐怕只有这段时间是为自己而活的。
——值得吗?
——我愿意。
——死了都愿意吗?
这回没有答案了。


在汪家的任务完成。吴邪背着他。他趴在吴邪背上。他很累,没有力气,连睁开眼皮都吃力。吴邪很瘦,锻炼了这么多年也还是瘦,弯腰的时候背上有一条明显凸起的脊梁。他靠着吴邪的后颈,手从他的脖颈两边穿过,不管不顾地勾在一起。他把头埋在吴邪背上,像是在偷偷亲吻着对方的脊背,呼吸间皆是他风尘仆仆的气息。
我恨你。
我想你。
你呢?你知道吗?
意识恍惚间他被放到小汽车的后座上。吴邪坐在驾驶座上背对着他。狭小的空间就他们两个人,一个身体上半死不活的人一个心理上垂垂老矣的人。他好像听见吴邪哽咽的声音,好像听见他在流泪。
——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才对。
黎簇这样想,可是他还是很想好好看看吴邪,现在他的表情一定百年难得一见。他还想替他擦擦眼泪,看看他是否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可惜,身体不听使唤。


吴邪背着他到了一个汪家乃至九门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初到这里的时候累得爬不起来,一连好几天瘫在床上不能动,四肢百骸都像被打散了一般,眼神也是空洞苍白的。一路走来他把他的兄弟们都丢下了,在汪家他又害死了“沈琼”……过分的沉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愤怒都不知道如何宣泄。
或许是吴邪的愧疚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他没再强迫黎簇做什么,就让他好生休养,亲自照料他。正好黎簇动弹不得,他可以满嘴跑火车解闷,一个人自说自话也不嫌烦,唠唠絮絮把黎簇想知道都给他说了一遍。
“……你应该意识到了,你以为的一切都是我的安排。”吴邪端着粥。他的手艺让黎簇觉得意外的不错。
“包括爱上你?”黎簇说。少年不识爱恨,情起无风心也动,叫人找不到来由。
少年语出惊人,吴邪实实在在愣了一秒,然后笑:“小孩说话也不害臊。”
“我成年了。”黎簇很认真。
“你不懂。”吴邪语重心长,“虽然我不知道斯德哥尔摩怎么治,但我一定会尽全力。”气得黎簇踹他一脚,差点踢翻他的粥。
“你不要对我有什么想法。我知道我不值得同情。上一个心疼我的人死在汪家了。”
他说的是苏难。或许吴邪真的是什么妖怪,哭或笑都有魅惑人心的力量,让人死也甘之如饴。
“那是她的选择。”黎簇说。
吴邪也不恼。他把粥放到一边,从兜里摸出什么,给黎簇系上。
那是一根红绳,挂着一个小小的佛铃,被温温柔柔地系在了黎簇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黎簇问。
“在雪山的庙宇给你求来的红绳,比你在吴山居买的灵多了。”吴邪绑好了,满意地端详一番。
原来吴邪什么都知道。
“我不要。”黎簇恶狠狠地说。
“不能不要。我许了愿的。”吴邪说。
“你许了什么愿?姻缘还是学业?求子?”
吴邪拍了黎簇脑袋一巴掌。


“我希望你往后余生,终有一天可以平安喜乐。”



遇到你,哪里有什么平安喜乐可言?
黎簇觉得可悲又可笑。吴邪收拾碗筷走了。他还在盯这串红绳,仿佛要把它盯出一朵花来。

若干天后,吴邪消失了。那时候他刚刚能下床走路,吴邪又把他放养了。


一晃又是好几年。
这几年黎簇没过什么安生日子。他找了一些势力,和吴邪对着干。曾经迫于压力的妥协一瞬间爆发出来,变成了形同陌路的憎恶,也着实好好折腾了吴邪一番。
“吴邪,这都是你欠我的。”黎簇说。
吴邪叹息,看得出来他很想揍黎簇,但是最后留给他一个背影,没有留下太多话。
他还不如说些什么。黎簇想,他看起来更不年轻了。很多年前,他把自己绑架到他的地盘上的时候,还会笑着拿着扎了食物的牙签说:“听话的小孩有臭豆腐吃。”
吴邪的痛苦都是自找的。一个人报复另一个比他痛苦千百倍的人往往没有任何快感。
其实吴邪也很精明。他听话了这么多年,到不听话的时候为止,吴邪也不肯多施舍他一点念想。
更可恶的是,汪小媛还会对他说“打赢我,就亲你一下”这种话,打赢吴邪也不会有任何亲吻和夸奖。


后来又后来。
解雨臣和吴邪约在吴山居见面。他到的时候发现吴邪坐在大堂的红木椅上已经恭候多时了。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青年才俊,一身西装,身形修长,眼神却是不羁的。少年不懂隐藏心思,站在吴邪旁边,盯着吴邪的眼神尤其不怀好意,像是被束缚在西装里的吃人恶鬼。
吴邪摸出一根烟打算抽,被青年一巴掌连烟带打火机没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还抽?嫌命长?”
吴邪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我把你的事能了的都了了,还不让我死啊。不能了我以死谢罪,成不?”
青年低声又快速地骂了一句什么话,解雨臣没听清。


青年叫黎簇,是吴邪一手带大的人。那年吴邪被汪家残党追杀,杳无音信。是黎簇带人沿着十几里山路搜查。最后他在磅礴大雨中,抱起浴血昏迷的吴邪。
抱起吴邪的时候他尚未全部失去意识,附耳对他轻声说:“你来做什么?快走。”
他没有动。汪家人中不乏当老伙计,认出他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于是大着胆子问他:“吴邪说了什么?”
当年他还在地洞里,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汪家人的时间不多了”,结果一语成谶。
他目光灼灼,颇有些残忍地笑了。
“他说,他在地狱等你们。”

事后,他陪着吴邪回到了吴山居,之后寸步未离。究竟是怎么解决的,吴邪不问,他也不说。或者吴邪问了,也得不出好结果——以暴制暴,黎簇比吴邪狠得下心。


解雨臣不愧是从小学唱戏的,明明和吴邪也算同辈人,气质倒是在,也不似吴邪那般显得沧桑。茶是上好的普洱,他坐下来优雅地吹开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然后上下打量了黎簇一会儿,对吴邪笑道:“你养了匹小狼。”
吴邪眼睛里不乏骄傲的笑意:“我祖上就是养狗的。”
感受到黎簇不友善的视线,吴邪换了句描述:“我觉得和黑眼镜比,我这个算争气的。”
“你这样说,黑眼镜会不爽的。”
黎簇在心里说,我也不爽,苏万好歹是我兄弟。
“不管怎么说,你找到了个好苗子。”解雨臣做了个恭喜的手势。
“解爷过奖。”黎簇客客气气。
“不敢当。怎么也得叫一声黎老板了。”解雨臣拱手。

解雨臣离开后,吴邪把他叫到了吴山居一个房间。黎簇认得这里,少年时候随吴家奶奶参观过。这里是吴邪的卧室。当时他略微惊愕,因为这房间有上好的木质家具和整整齐齐的床铺,又有古朴的藏书与精致的文房四宝,实在不像是那个在他看来不能说是很讲究生活的男人的房间。
吴邪很随意地坐在床沿,他站着。吴邪让他坐对面那把梨花木椅子,他不坐,吴邪知道他想和他对着干不是一天两天,也就任由他去了。他絮絮叨叨开始交代一声事情,什么盘口,多少家业,可用人手,诸如此类七七八八教人心烦意乱。黎簇倒是耐着性子听下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是在交代后事吗?”
吴邪一顿,便若无其事继续说下去。
“回答我!”
吴邪只是笑了笑:“把你坑了这么久,后半辈子得给你点补偿。你千万别感谢我,接我的班就是让你担起宿命,给你也给我留条后路。”
谁他妈感谢你?
黎簇几乎是疯了一般把吴邪摁在床上。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选择了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泄愤。他扒了他的衣服,几乎是以横蛮的方式坦诚相见。他一边顶/撞他的时候还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吴邪,我恨你。”
“我恨你。”
“你这个王八蛋,我恨不得杀了你。”
有多恨你就有多想念你。有多想念你,就有多舍不得你,就觉得你其实是可原谅的,是可包容的,是值得怜惜的,是想要跟随的。
那是爱吗?
他还是没长大,谁来教他什么是爱,如何去爱,这样爱又孰对孰错?
他眼眶发红,看起来怀着深深的恨意。然而委屈的眼泪却一滴一滴从他眼睛里流出来,又一颗一颗砸在吴邪的颈窝里。
看得出来吴邪很想骂人,但他没有骂,也没有说什么。从他并没有抗拒黎簇的行为来看,谁都不能明白他在想什么。压抑的喘息变成欢愉的呻吟,像是从无端的苦难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浪漫。他并非无情无欲之人,看到黎簇这番模样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然而下/半/身的痛觉又不得不让他正视眼前的情形,于是稍微服软了一点,说你能轻一点吗?
黎簇恨恨道,你折磨我的时候,有想过轻一点吗?
吴邪像是觉得好笑一般地笑了,事实上他也确实觉得好笑。他撩开黎簇的碎发,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黎簇有些茫然。什么,他是在以德报怨吗?这个吻的意味实在不明,有那么点调情的意味,可他却明白他们之间不该有这种东西。实际上他是有点高兴的,但又觉得不能表露。被看穿了就是认输,就好似被抓住了破绽。这和得了一点甜头就高兴得欢呼雀跃的小屁孩有什么区别?
他不知道该怎么管理自己的表情,一时间脸色精彩又复杂。他还就保持着这样诡异的神态做完了全程。
事毕,他倒在吴邪的胸膛,如同一头受伤的狼犬一边龇牙咧嘴又一边因为痛苦在小声呜咽。
黎簇问,你和那个小哥,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吴邪问,发生过什么是什么?
黎簇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吴邪笑了笑,没有。
黎簇不信,没有?
吴邪只是笑。很多事情都可以以“来不及”一语带过。错过就是错过。张起灵无牵无挂,他也并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黎簇怒,又一口咬上吴邪的肩头。吴邪下意识地嗷了一声:“你真是属狗的!”
黎簇脸上阴晴不定,他又问道,那我呢?我是什么?试验品?还是只是一个所谓“勉强被选中的人”?
吴邪淡淡地笑,你是黎簇。你不是试验品也不是代替品。


你是我的少年。



黎簇附在他耳边,摸着他手臂上那十几来道疤痕,有些恼恨地道,吴邪,不许先走,不许不回来,不许离开我。
吴邪苦笑,他才是被上的那个,现在看来倒像是他欺负了黎簇一样。他破天荒地摸了摸黎簇的脑袋。长大的青年头发变得有些扎手,并不好摸。然后他发出了悠长的叹息。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答应你。”


“但,我不可能陪你度过这一生。”



我不可能陪你度过这一生。



九门沉沉浮浮,不少家族都没落了,很多都只剩个空架子。没落有没落的好,一代人的传奇风云就此尘埃落定,可以给后人留几年安生日子好过。黎簇有时候会去新月饭店转转,西装革履,人模狗样,骨子里还是那个满腔热血想要和全世界作对的少年。他早已不是那个吃不起新月饭店的毛头小伙子了。吴邪当年说要补偿他给他的钱,够他在饭店里挥霍好几回。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偶尔他会在里面喝喝茶,看看戏。新月饭店连端茶送水的姑娘都貌美如花,如果没有遇到吴邪之前,他应当是喜欢这样的,找一个温软如玉的女孩,平淡地度过这一生。
台上的花旦在唱戏,水袖一卷,唱腔里是千回百转的哀愁:“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偶尔尹南风会过来陪他喝喝茶。尽管只有几面之缘,她还是记住了这个让九门乃至汪家甚至吴邪都头疼不已的小孩。九门落魄后她似乎是最风轻云淡的那一个,毕竟有一个百年屹立不倒的饭店生意让她做,不至于当丧家犬。美人在皮不在骨,即便过了这么些年,时光也并未在她身上下狠手,她依然瘦削,依然年轻,依然冷艳美丽,穿着黑色旗袍,绑着黑色发髻,扎着一支鎏金鹊踏枝的发簪,黝黑的眼眸敛下来,像一朵静默的黑玫瑰,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她在黎簇身边坐下,两人隔着一张紫檀木的桌子。戏台换了新曲目,好戏正要开演,精彩的开场不能错过。他本不爱看戏,只因为被吴邪那群老人影响,半懂不懂地来凑热闹。
“新月饭店找到男主人了吗?”黎簇直视前方。
尹南风摇摇头:“我不缺人手。”
“我看金爷可是天天在你们店门口打转。”黎簇又说。开场很精彩,一开口就赢得了满堂彩。
尹南风喝了一口茶,淡然一笑。她本来就皮肤白皙,用的是淡黑色口红,衬得面皮更加苍白如纸:“莫要取笑我。”就算她爱过的男人并未倾心于她,她骨子里依然是心高气傲的,断然不肯自降身段。
黎簇瞅一眼站在门口的罗雀。管杯子的依旧恪尽职守,守在主人身边不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簇想,怪寂寞的,偶尔也叫坎肩过来找他玩玩。
茶未凉透,黎簇起身告辞。


很多时候,时间没有用,等待没有用,想念没有用。
走出新月饭店的大门,黎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干这行的人命再硬也挡不住老天爷的旨意。到了年岁,吴邪去了。黎簇活到了吴邪那年的年纪,继承了吴邪的衣钵,也继承了他的秉性,终身没再婚娶。
他向来不愿听吴邪的话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又是一年清明,他去给吴邪上坟,同行的还有苏万。只不过苏万是去祭拜他的师父。他们生前算是同盟,死后也葬在了同一个地方。吴邪当年还叮嘱他,一定要给他那些很狗的朋友一个容身之所,都要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再狗谁有你狗啊?
两人开始祭奠故人。苏万扫墓还算恭恭敬敬,黎簇就显得态度不佳,连上香都是用力插进坛子里的,又做了一连串很难懂的手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墓主人有什么血海深仇。
“抽烟,让你少抽点,抽死你丫的。”他恨恨地说。他心里有口恶气,咽不进吐不出,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消化,折磨得他痛苦不已,直至今日已经成了跗骨之俎。
两人坐下来。苏万说:“聊聊?”
黎簇点点头。聊聊就聊聊。
两人就开始随便聊聊。他们聊杨好。那年好哥跟霍道夫走之后性格就变了很多,即使他们后来尽力拉进了距离也不能让他们的关系恢复成从前的纯粹无暇。近年来他们联系得少,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张日山也没有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百年容颜未老总是会被人看出端倪;还有梁湾不管不顾地追求她的爱情,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不知道现在结局如何,不过还是乐观的可能性大一些。
聊着聊着他们聊到了黑眼镜。黎簇问:“你看见了吗?黑爷的眼睛。”
“我有机会看的。可那时候我想还是算了。我心里难受。”苏万坐在另一个坟前。“潇潇洒洒一辈子的人,转眼就黄土白骨了。你说,我几乎是看着师父后半辈子过来的了,连他老去的样子我都看见了。可是闭上眼睛,浮现在我脑海里的还是当年他穿得一身黑,戴着墨迹轻佻讲话的模样。你说可笑不可笑?”
黎簇说:“有点,呵呵。”
谁不是这样呢?他甚至还会梦见吴邪穿藏袍的样子。真奇怪,他明明没有亲眼见过吴邪在雪山的样子,可是那感觉很真切。柔软洁白的毡毛边镀着一层佛陀的圣光、沾染着香火的气息,他站在漫天的风雪里笑,笑容淡然又虔诚。冰天雪地里没有阳光,他就是唯一的太阳,笑得那么暖,刺痛人的眼眸。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能陪他走一程,必定是某一方委屈了自己,来换取对彼此的成全。
说起来,他们从没有说过我爱你之类的情话。
“我记起来了,其实我是见过的。”苏万轻声说,“你还记得吗?几十年前我们从沙漠回来的时候,他送我到家门口,然后把眼镜摘下来留给我。他的眼睛好黑好亮,好似神明降下的流星。我那时候好傻,不敢多看,生怕他下一秒就找个理由来揍我。”
两人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打算离开。苏万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那是谁?”


黎簇看到一个穿着连帽衫的人。连帽衫风尘仆仆,显得很脏,但又洗得发白,看起来穿得很久,两种印象结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无比奇妙的反应。他很高,黑发,身形修长,脸隐藏在连帽衫的阴影底下叫人看不真切。他的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大包,旁人也许看不出来,黎簇看一眼就明白了——那里面一定装有一把刀。
他远远地朝这里凝望,像一尊石雕。黎簇盯着他,他也看着黎簇。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对视。就这样静静对峙了一会儿,再眨眼的时候,那人消失不见了。
苏万问:“好诡异,那是谁?”

那是吴邪口中的小哥吧,那个不老不死的张家人,那个会遗忘过往、有着残酷命运的人,那个占据了吴邪心底一角、又让他一生都没放下的人。
如此一想他又恼恨得不行。多少年的少年心性因为吴邪又死灰复燃起来,简直要叫他发疯。他一屁股坐在坟头,无数的过往从心底涌上来,铺天盖地地将他包裹住。这种感觉将会伴随着他的往后余生,把他的一切埋葬,直到踏入真正的坟墓中去。
可是——
倘若我有在你这一生、在你心里留下过位置。
付出我所有的时间我都愿意。
死了我也愿意。
我愿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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