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天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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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之上/劳商】天逢雨

文/弦君

·写写队长和队嫂的爱情故事(?)

·写这篇的时候正好正文连载到他们在一起了,好快,好巧……更巧的是想到了毕业,校园爱情锁了(?)


世事总如春梦里,雨声浑在杏花中。


劳简注意到商年华是在那个时候。

那时也刚刚工作没几年,在一所国内大学里任教。他很年轻,看起来比坐在讲台底下那些学生们大不了几岁,戴着眼镜,一副规规矩矩的书生模样。模样端正至少不会让人反感,可是镇不住学生,尤其是他要上的大课有来自多个理科专业的同学们,人一多就有管不住的好动分子。于是他上课的时候一般上课的氛围都不怎么浓厚,不是有人在偷偷开小差,就是在交头接耳,要么就是睡得天昏地暗。

他一开始也会像模像样地吼几句,或者是苦口婆心地劝几下。很快,年长点的同事就告诉他,不必太认真,到最后劳神劳力的都是自己。

劳简觉得很难以置信。自己待的这单位好歹是国内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在教育水平相对匮乏的年代也算人才辈出,怎么学生不懂事,老师也放任自流。后来才明白前辈说的话不假,孩子们头脑灵光,个性也叛逆不受拘束,毕竟都是大学生,都是合法成年人,再也不是老师能管得住的年纪。劳简耐心地教导换不回学生的体贴,渐渐地也就两眼一闭不再任由他们闹腾,自顾自上完自己的课,就等着下班走人。

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这么好的学习环境,究竟能否教导出品学兼优的学生,但是每一个人未来的路都很多,他们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不是他能管的事情。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他依然规规矩矩地上课。性格使然,虽然他年轻,但也实在不会把严谨的课堂上得多么生动有趣,所以课堂总归不怎么活跃。他在黑板上板书了几串公式,回头看看在座的同学们:“这就是质点运动学的公式复习。还有人有不懂的地方?”

理所当然地没有人理他。

他已经见怪不怪了,站在讲台上清清嗓子:“好,那我们翻开下一章——”

“老师,关于变速运动我还是不太明白,可以再讲讲吗?”

他听到了一个文弱但清越的声音,像是一片枫叶落进了镜面般的湖里。那是一个女孩,她坐在教室中间的位置,不前不后,算是中心,因此她举起的手顿时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虽然众人很快又事不关己地转开目光了。

他心里有些讶异,又不免有些感慨。还是有人在认真听课的,只是大多默默无闻。更难得的是竟有女学生能专心致志地上物理课。呃,这么想不对。身为人民教师的劳简暗中骂了一句自己不应该有刻板的性别印象。偏偏女学生长得清秀,墨发黑眸,肤白纤瘦,睫毛微垂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非常淡雅的妩媚,如一朵出水的莲花,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连忙去翻她刚刚提问的内容。

“好,那我再讲一次。”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蜂拥出了教室门去食堂抢饭。他慢吞吞地整理好教案才走出来。教室外下了一阵小雨,淅淅沥沥宛如砚台里被打翻出来的墨水,把校园里苍翠的树林和灰白的操场都描摹成了一幅浅淡的水墨画。

“老师!”

劳简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奇怪,他明明是最后一个人离开的,难道还有人吗?

他回头,方才的女学生抱着夹着一本硬壳的笔记本,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则提着素色的长裙,小心翼翼地绕过水洼走到他身边来:“老师,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

劳简接过她的笔记,无意间看到了内封里的名字。商年华。字迹娟秀但端正,颇有一番风骨,想来是自幼练过书法的。

他凝神看着横格白纸上的计算。虽然不是标准答案的思路,但解法另寻蹊径,仍不失为一种好方式。“这里,x的值代错了。改过来就能算出正确答案。”他指着纸上一个数值。

女学生露出了醒悟过来的神情。她非常有礼貌地道谢,想要离开。

劳简撑着宽大的黑伞,叫住她。不知怎么的,他有点艰难地开口:“物理教师办公室在实验楼,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到那里来问我。”


商年华并没有经常来找他。她顶多就是课后来问一点课业上的问题,从来举止得体,彬彬有礼。劳简有点失落。一方面他确实很期待自己能培养出一个物理学上有精进和造诣的学生,但学生没有和他深入交流,他也不知道学生究竟学到了何种程度;另一方面的失落,他有点难以描述,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感觉心脏像是缺少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小劳啊,我看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啊。”和他混的熟的同事笑眯眯地问他,“怎么?和对象吵架了?”

劳简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没有女朋友。”他说。

同事上下扫视着他,打趣道:“不会吧,劳老师一表人才,没有成家,那我想我们单位的年轻女老师可要出手了。”

“这我可承受不起啊,除非国家分配,不然那些好姑娘下嫁给我不是受委屈吗?”劳简推脱道。事实上他不太习惯这样的玩笑话,决定开溜:“我要写论文,去图书馆找点材料。”

大学校园里的图书馆像模像样,藏书浩如烟海,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陈列在古朴雅致的大厅,放眼望去颇为壮观。劳简走进去按照分类牌找到了几本物理学家的著作。他望向图书馆的落地窗。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老天爷的心情也不太美丽,要下场雨灭灭人世间的尘嚣。他不打算浪费时间,想要就此离开。

他在路过一个书架时,注意到有一个学生正在很努力地踮着脚尖拿高处的书本。可惜总有那么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不忍看到那个背影瘦弱的女孩子再继续挣扎,他快步走过去帮她取下了书。

他从背后绕过去帮她取书,因此女孩没有察觉。与突然与陌生人指尖相触,她受到了惊吓,差点把取下来的书碰落。

劳简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息声。图书馆氛围安静,他可不想大声喧哗引来注目礼。女孩的脸忽然变得有些红,不安地将双手交叠在一起。然而这时候劳简才看清了女孩的模样,适时地愣住了:“商年华?”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有些在意的学生。相对的,商年华也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神情:“老师竟然记得我的名字?”

“哦,点名的时候我会留意一下同学们。”劳简有点不自然。课上人太多,他努力去记也只能记住活跃的几个学生,很多时候他都是点完名就算了。每个人都是一个人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很多时候过去就是结束了。

关于她的名字,他是那天在她笔记本上看见过,才能记得那么牢。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书,然后递给了商年华:“北宋诗词?”

商年华接过来,笑了笑:“只是个人爱好而已。”

劳简点了点头:“多读书是好事,很好。我想年华……同学你一定出身于书香世家。”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商年华脸上笑容更盛,只是那笑容带着一点苦涩。她和劳简并肩走在图书馆的长廊里,轻声道:“书香世家什么的实在谈不上。家父喜欢李商隐,恰巧家姓是商,便觉得是有缘。取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为我命名为年华。只是,年华容易让人想到易老和逝去,总觉得不能算是好词。”

“不不,你别这么想……”劳简埋头物理事业,自然对古老的诗词文化所知甚少。少女露出了寂寞的表情,他甚至言语笨拙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好。

两人沉默着走出图书馆。非常不巧,磅礴的大雨在这时候下起来了,并且愈演愈烈。

劳简暗道不妙,他以为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到办公室,因此没有带雨具。这场雨下得格外大,他淋湿不要紧,图书馆的书淋坏了可是要赔偿的。

眼下只能在图书馆等到雨停后回去了。

他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头,余光瞥见身边的商年华犹豫了一下,有些怯怯地朝他展示了一下她手里的伞:“老师,我这里有伞。”

“老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您到办公室那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公不作美,但天公偶尔也成人之美。

劳简明明可以待在图书馆里,他明明还有别的选择,但鬼使神差地,他答应了。

风很大,雨也下得很不客气,天空暗淡得久了给人一种永远不会亮的感觉。商年华的伞面也不大,因此两个人合撑说实在话也有点勉强。劳简开始有点后悔和她同行,他是心疼学生在雨中一起陪自己受难。他看见商年华小半个肩膀暴露在雨中,心一紧,下意识地把她拉进了伞内。

他因此碰到了商年华的肩膀,意识到这样不妥,触电似的松开。

“抱歉,我……”他慌张地解释。

“没事的,老师。”商年华冲他莞尔一笑,“老师,到了。”

劳简抬头,看到了自己面前的办公楼。他点头朝她致意,跑进了楼里。

“劳老师!”

商年华举着伞站在雨里,像一朵风雨中飘摇的花,似乎风一大就能把她吹垮。但她看上去从容又安定,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老师,明天见。”


品学兼优、温和沉稳,种种表面上的标签,让商年华看起来像个完美的学生,但是她在提到关于家庭时不自然的神情,又让劳简很好奇她究竟有过怎样的人生。他听过寄送录取通知书的老师曾经抱怨道,有几个地址特别偏僻、特别不好写,不知是不是与商年华有关。

这个问题直到临近毕业也没能找出答案。反倒是他因为和商年华走得近了些,被前辈约谈了几次,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你还年轻,注意男女分寸。

劳简觉得这所学府不仅有放任自流的一面,还有古板迂腐的一面。他怎么会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呢?他虽然觉得自己不敢妄谈名师,但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大学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他看着商年华从一个内敛的少女逐渐变得开朗、活泼,从一朵温养起来的水莲变成一朵盛开的玫瑰,巧笑嫣然地绽放在尘世间。她变得大方,能够游刃有余地面对任何一个人,有能力兼顾课业和工作,似乎……也在暗地里筹划着什么。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商年华说过话了。

只是有天下课后,他的学生走到他面前来。

“老师,你为什么不再和我说话了?”

劳简知道自己是在刻意逃避。每每商年华看向他时他总会躲开。就像现在,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敢盯着对方的黑色皮鞋鞋尖。

“商年华同学,我只能解答你学业中的困惑,不能告诉你其他道理。”

他这样回答着,看见眼前那双黑色的皮鞋,渐渐移开了脚步。


时光流转,很快到了毕业季。劳简在一群毕业生里,拍了好几轮毕业合影,还和不少同学一起合了影。原来在课堂之外,还是有很多同学对他印象不差的。

“老师,我们可以合张影吗?”

劳简再次看见了那双黑色的皮鞋,但是这次那双鞋子没有从他面前挪开,而是走近了他。

他不由地屏住呼吸,任凭她把他拉了过来,站到了一块空地上。对面一个相熟的女同学冲他们笑了笑,站在一部厚重的黑色相机后面摁下快门。一道白光闪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睛。

他觉得那个女生有点眼熟,他似乎听过那个孩子叫商年华“小姐”。

“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商年华冲他笑了笑,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抱在了怀里。

“老师,从此山高水远,感谢你的栽培。”她朝着劳简深深鞠躬。

劳简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待商年华走出几步,劳简忽然叫住了她。

“年华。”

这是他第一次不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上同学的后缀。她微怔,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

“我会的诗不多,但我知道一句,‘山丹丽质冠年华,复有余容殿百花’。我觉得年华啊,是很美的词。”劳简说完,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

好尴尬。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尴尬的话……还说出这么生僻的诗句,简直像是在显摆一样。他决不会说自己为了找诗翻遍了所有诗词典籍。

但是商年华听了,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最后她笑了出来,眼里莫名闪动着某种温暖的光芒。

“老师,谢谢你。”


商年华知道劳简是在那个时候。

那时她刚刚拼尽全力成为了家族入世的一支,上了一所远离家乡的大学。大学是好大学,老师大多是教授级别的,上起课来叫人昏昏欲睡,虽然嘴上不训斥学生,但时常搞点测试或是额外的作业任务来整学生是常有的事情。唯独物理老师很年轻,看起来比坐在讲台底下那些学生们大不了几岁,镇不住学生,但始终心平气和,极少开口训斥人,被逼急了才会气势不足地说两句。他常年穿着白衬衫,身板挺直,声音清越,像一棵阳光下的杨树。

物理是很不友好的课程,于是她举手提问了问题,得到对方的细心解答。对方翻书时露出一寸修长的手腕,她的心倏忽一动。

她在图书馆偶遇劳简。风大雨大,她希望能为老师做点什么,于是举起了手中的伞。风雨中的路走得格外漫长,两人在一把伞下同舟共济。她忽然觉得人这一生,也就是在走一条漫长而不能回头的路。

而这条路,往沿途的风景看看,也很快就过去了。

她和劳简的合照,被她保存了下来。画面上是一位文绉绉的青年,正不那么自然地转头,咧开的唇角不知是在笑,还是在表现茫然。看起来真的有够傻的。她穿着裙子站在他身边,温和安静地笑着,轻轻揽住他的臂弯。

恐怕,以后就没有再次相见的时候了。


回到家族,她不得不开始为家族的事业做事。家族封闭保守,为了血统的纯正,本家之间联姻是很正常的事情。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她对近亲结婚的事情很反感,但在家族势力的压迫下,她不得不开始和一些家族的人相亲。

正如眼前这位不知道哪里的远方表哥。他们本应该熟悉,却因为她回家甚少,而对彼此间尤为陌生。他们客气而冷漠的攀谈,让商年华如坐针毡。

“商小姐,同为本家人,我们就不多客气了……不好意思,冒昧了,您的闺名是?”

“家父喜欢李商隐,恰巧家姓是商,便觉得是有缘。取李商隐的诗句命名为‘年华’。”她礼貌地笑着回答。

“商小姐,年华二字显得有些悲情。”对方随口答道,“如果我们喜结连理,女性便可以入族谱,到时候你就可以改名了。”

他们之间没有爱,只是因为某种延续的任务才不得不接触。哪怕有一天结合了,也绝对没有爱意可言。

这样的人生,真的会幸福吗?

她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个清秀儒雅的物理老师对她说:“山丹丽质冠年华,复有余容殿百花。”

“我觉得年华,是很美的词。”

只有在他眼里,年华才是值得称赞的词。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外来的生物落入了这片大陆。自给自足的家族顿时陷入恐慌,纷纷想尽办法隐入山林,变得更加避世。被迫和她结婚的表弟有心爱的人,因此他们从没有得到过彼此的心。而在他真正的爱人死后,他也选择了共赴黄泉。

“值得吗?”她问,看着因为怀有异心被关押起来的表弟。而他伤痕累累,浑身上下只吊着一口气。他或许没死,但他的心早在那一刻,随着爱人的死去也燃烧成了一团死灰。

“无情,无爱,宁毋死。”他凄惨一笑。

第二天,传来了表弟自杀的消息。


她这简单的一生,竟然经历了那么多,也见过了那么多悲欢离合。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以后,她年轻俊朗的物理老师成了砍外来生物的一名军人,也学着扛着自己做不了的事情,学着大声说粗口骂人,把他一心崇尚的物理事业从违背它的规律开始,又学了一遍。

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这些年来,劳简还是时不时想起那个女学生,想起他没来及的过往,和抓不住的年华岁月。

为什么每次他们相遇的时候,天总是下雨,仿佛在哀悼什么逝去的东西。


当劳简踏入那间牢房般的屋子时,一向坚毅的军人的身形竟然开始颤抖;而她背对着他,亦是等待了很久很久。

瞭望塔外的天空下起了雨,像流泪的少女的眼睛。


【FIN.】


*出自李商隐《锦瑟》

*出自洪炎《次韵许子大李丞相宅牡丹芍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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