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天弦歌

【唐人街探案/昊风昊】东京爱情故事

文/弦君

＊电影看完总想写点什么。敬soulmate。

＊我想周天发的，写不完。结果2/22发了，行吧，很整齐。

＊ooc慎，私设多，bug很多，非常日系的情节真抱歉，大家随便看看，轻拍我。

＊1w字+，一发完。骚气的人和过分理智的人，一定有很多故事可以说呢。

＊昊风还是风昊，自由心证吧。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老子·道德经》

（一）

已是春末夏初，这里的庭院依然有满满的春日气息。沿着青石板小径走入深处能听见朦胧的潺潺流水声，道路两旁散落着被风吹下的娇嫩新鲜的桃树叶和粉红花瓣。远远看见淡黄色的落地灯光，便有穿着雅致和服的服务生小姐恭恭敬敬地拉开室内推拉门，垂着眼睛请远道而来的食客进入房间。

苏察维一案落下帷幕。秦风看起来没精打采。他有心事，各种未解开的谜团和未理清的线索指向某种可怕的真相，难以预料的未知结局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他头顶，搅得他不得安宁。他本想快点回国确认一些事情，却不敌野田昊的盛情邀请，又在日本多待了两周。

对方在他面前用的理由是：“有盂兰盆节呢，多好玩。”

是很特别，但他也犯不着为了一个节日留在日本。可是野田昊跟唐仁说的理由是：“你要不要再在东京玩几天，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你们回去的飞机票我会出的。啊，头等舱，肯定的，飞机餐免费供应的那种。”

纵使野田昊笑得好像狐狸的表情已经把“不怀好意”几个字写在了脸上，秦风也不得不在“有便宜必须得占”的唐仁的要求下多在日本逗留了一段时间。现在他们所在的这所餐厅相当特别，房间按房子算，也就是说一幢房子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在吃饭，相当自由舒适的高级享受。

“秦，打起精神来。”东京花蝴蝶微笑道。他今天没穿花衬衫，而是穿了一件形如风衣的羽织外套，看上去质感冰凉光滑，绛紫色的缎面上一只只浅金色的蝴蝶振翅欲飞。幢幢灯影下他目光含着笑意，眉眼翩跹之间那些蝴蝶诡异得仿佛有了生命，要大片大片扑上来吞没秦风。

这感觉很奇怪，很不舒服。秦风想。

“是啦，老秦，这里可是人均五万日元的怀石料理啊！”唐仁三口两口吞下那些用醋腌渍的小菜，举着筷子有些不满，“主菜怎么还没上来？我都等饿了！”

最好的美食最初都与抵制饥饿相关。秦风扶额叹气。如果唐仁知道接下来的主食分量和小菜几乎没差，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抓狂。何谓怀石料理？现在秦风已经见识过要撒上金箔的前菜，树叶形状的金属果盘上还要盖一层当季的树叶，切得只剩几块的水果连皮都要翘起个好看的弧度，白瓷茶杯上一定要有精致的红白山茶花图案，佐餐那么一小块牛肉的红酒是维耶蒂酒庄维利欧巴罗洛，酒还不是直接加的，是厨师用特定比例调在酱汁中……秦风甚至觉得，那些袖珍的木制汤盅取下盖子，里面可能会飞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龙虾。怀石料理只能吃个精致和意境，甚至不如唐人街菜系那样又丰盛又顶饱。别说唐仁了，就连他也不怎么吃得惯日式料理的油醋汁，不如让他吃一碗相对实惠的国产汤达人来得回本。

野田昊喝下一杯茶。到底是在日本生活的，尽管语气轻佻，他的坐姿依然端端正正：“其实我也觉得怀石料理只是名气大，出了名的东西往往失去本真，就会变得俗气。”

“那你，你还请我们来这里吃饭？”原本盯着餐盘发愣的秦风抬起眼睛。

“很简单，因为价值越高的东西越有诚意。再者，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野田昊的嘴角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概率层面来说，我觉得大多数人向往的，可能你也会喜欢。”

野田昊意有所指，不知是不是一种讽刺，令人无法忽视。秦风皱起眉头：“在你眼里，我算大多数？”

“并不，你知道‘わび’吗？”野田昊放下茶杯，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唇接触过的杯口。

“‘侘寂’？”秦风艰难地念出这个有些晦涩的词。

“这个概念源自佛法，原意指一种‘外表粗糙，内在完美’的形容，我们国家的茶人将这个词运用在了茶道里，既指朴素又安静的事物，也指清淡但高质的茶。他们都说，美好华丽的东西往往存在于静默无趣的地方，我不这么想，你是美玉一块，应当放在富丽鲜艳的高堂之上。”

“我、我？美玉？”秦风感到困惑。

“对，你是美人。”野田昊大笑。“君子怀玉，你不是大多数，你是最珍贵的小部分人。”

当秦风意识到这是一句调戏以后，野田昊已经摇着扇子起身出了门。

唐仁在他身后大叫：“你逃单！老秦快把他追回来啊！”

“钱早就付了，他耍你呢。”秦风咬着牙说。尽管有时候他会对野田昊的话感到恼火，但他知道对方不会做这种不地道的事情。人心隔肚皮，他和野田昊还隔着重洋万里的国籍，居然还都能意识到彼此之间存在着的、名为“共振”的力场，他确实对这种奇怪的信任感到无可奈何。

但是这样也挺好的。案子结束，总算可以舒心地玩了。是啊，东京多好玩，权当度假了。他们吃完饭，又走进秋叶原，这回纯粹是为了玩来的。正临盂兰盆节假期，街上的年轻人也多。那些从前穿着女仆装的姑娘们也换上ACG形象里经典的妖怪装束，争奇斗艳。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走着，真有百鬼夜行之感。唐仁看见漂亮妹子哈喇子都能流下来，把自己当成能斩妖除魔的风水师，一边欢呼一边在前面狂奔。秦风和野田昊就在后面慢慢走，看着城市上空那些巨大电子屏上变幻着的各色游戏宣传片，与妆容各异的人群擦肩而过。人潮汹涌，他们两人靠得极近，野田昊走路时扬起的袖时不时擦过秦风的手背；而他一侧身，也能看见对方笑意盈盈的眼角。

到底有什么好笑，秦风不明白为什么野田昊总是笑吟吟的。

今天秦风穿着是从中国带来的黑外套白衬衫和牛仔裤。他个子高，又年轻俊秀，看起来真的像个学生。一个戴着般若面具的人忽然凑近把他吓了一跳，结果对方纤纤玉指把面具一掀开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少女面孔。穿着jk制服的女孩子把他当成普通的男子高中生，红着脸上来问他要电话号码。秦风翻译耳机戴得难受，方才取下来放松一会儿，这会儿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握着她递过来的纸条，紧张地问野田昊这是不是又是新的什么数字测试，又是什么考验。

野田昊把粉色的扇面铺开，挡住半张脸，凑近女孩子附耳说了几句话。女孩瞪大了眼睛，脸红得更加厉害，连连道歉然后跑掉了。但是她看起来并不遗憾，反而还有些欢欣鼓舞。

野田昊对秦风解释，秦，不需要感到抱歉，这就是东京，东京女孩对这种事情是不在意的。在高速运转的城市，人们生活节奏很快，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秦风狐疑地看着他。野田昊大笑着把扇子往下颌一抵，秦桑，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多看看日本的爱情电影。我指纯爱的那种。

秦风不服气，结结巴巴说你你你这个花花公子，没有真话，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你。你看到穿着学生制服的小姐姐，就一点没心动？

野田昊笑眯眯地打量他，一双含情的眼睛被霓虹灯照得亮晶晶的，似有星辰坠落。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老跟高中生制服过不去干什么？你是想让我看，还是想让我穿？

方才离开的女孩穿的是黑色长裙，跑起来的时候裙裾飞舞，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有一瞬间秦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胸口顿时郁结得要命，想要喷出一口老血，但是老血没吐出来，鼻血先下来了。

等等，为什么是鼻血？

人中一阵温热感，饶是秦风也忍不住在心底骂脏话。什么叫社会性死亡时刻，这也太掉面子了。野田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小孩失措的模样，慢悠悠道：

“欢迎来到东京，秦风。”

（二）

秦风又受风寒又上火，他想自己绝对是吃怀石料理的时候被那四面透风的门吹感冒了。大侦探真的天赋异禀，病也能病得不同凡响。野田昊倒是乐坏了。秦风病一周就有一周不能破案，他指不定就能趁这个机会把Crimaster的排名往上升升呢。于是他干脆做主把秦风的下榻处安排在了自己的别墅里。秦风拖着行李箱抽着鼻子推开房间门，立刻被室内夸张到不行的装潢下了一跳。

“这个恶鬼一样的壁画晚上不会做噩梦吗？”秦风指着墙上色彩鲜艳的装饰画。

“这是浮世绘耶。”野田昊耸耸肩。

“那这个花里胡哨的床垫？”

“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日式印花。”

“你觉得卧室里有整套的水晶吊灯合适吗？”

“照得亮啊。”野田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秦风一看还真是。房间这么大，不拿这种体积的吊灯还照不亮每一个角落。但是适应这种风格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最后秦风把觉得多余的陈设都扔了出去，只留下一盏很素雅的床头台灯。台灯是金属底座的，光线略有有些昏沉，据野田昊说这是昭和时期存放下来的东西，算半个古董了。秦风想，野田昊也真是够神奇的，能把大正昭和平成各种时代风格的东西都往一个屋子里整。退一万步说是不难看吧，但也毫无生活气息。

“我以为你会喜欢。”野田昊很无辜地说。

秦风想，按唐仁的话来说就是“我喜欢个锤子”，但是唐仁会喜欢这种的陈设，他喜欢值钱的玩意。于是秦风只是轻轻摇头。

尽管秦风几乎把整个房间的布置都改变了，野田昊仍然很高兴的样子。他看着秦风往房间里的书桌上铺开笔记本和白纸，浅笑道：“那我大概有幸能目睹一下秦桑你位于中国的卧室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有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度。秦风再回头看，那只花蝴蝶已然翩然飞出门去了。

入夜以后秦风失眠。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黑暗恐怖的梦魇就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那个阴冷黏腻的地下水库不断在他脑海里闪回。记忆宫殿的副作用也就来源于此，人会选择性遗忘自己最恐惧的事物，但是他总会在意志最松懈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回想起来，比如在梦境之中。他深知是梦境却不能逃，看见村田昭在自己面前坠下的场面冲击性太大，始终像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咽喉。秦风想，为什么他那时候会伸出手呢？就是这个举动让村田昭有了嫁祸他的机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难道说那个时候，他真的动了杀念吗？

他悟出一个道理——你永远无法考验人性，因为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睡下以后也会时常被噩梦惊醒，辗转反侧后秦风不再强迫自己入睡。他觉得口干舌燥，想着下楼找杯水喝，出门以后发现楼下居然亮着灯。

野田昊居然没睡，穿着一套黑色的丝绸睡衣，看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于是秦风不愿再投入第二眼的注意。对方坐在沙发上喝酒，一瓶威士忌旁边的玻璃杯里放着拳头大小的球形冰块。野田昊看见秦风，摇着酒杯里金色的液体问他要不要一起喝点。秦风谢绝了。

“失眠？”

“失眠了。”没有撒谎的必要，秦风如实回答，继而反问道，“你为什么不睡？”

“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反而转得快些，你不觉得？”野田昊的食指在太阳穴附近转了个圈。他的声音有透着慵懒和倦怠，行为也不像白天那么浮夸，“睡不着的话，看点午夜电影怎么样？”

秦风抬眼看着面前超大屏的银幕，觉得野田昊超强记忆的能力一定是用这么高大上的设备练出来的：“看点什么？”

“看《东京爱情故事》吧。”野田昊开始调试放映机，蹲下来的时候微长的头发从耳侧垂落。他不笑的时候身上反而有点深沉感，头发刚洗过，看起来又湿润又柔软，暴露出来的一点身材线条又是实打实的好看，这下才有那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男人的气息。

秦风知道东爱，但毕竟不是那个年代出生的孩子，到底是没有看过这部有些年头的影视作品：“你也会看这些文艺爱情故事？”

野田昊又笑起来，身上的严肃倏忽一下消失了：“文不文艺都另说，这可是东京特产哦。”

结果这不是个电影，是部经典影视剧。看了两集小镇青年完治和东京女孩莉香的交往，秦风开始轻蹙眉毛：“为什么永尾完治不爱莉香呢？”

和里美约会完治都能早到15分钟，可是莉香的车次他甚至记不住准确时间，仿佛莉香那边就是可辜负的，可违背的，可用愧疚感来填补的。原来爱情真没有公平可言，赤名莉香活泼，美丽，赤诚，勇敢，永远对爱充满热情和期待。她笑得好像向日葵一样，眉眼弯弯，唇红齿白，一直都把每次恋爱当作是最后一次来谈，所以身上总有种飞蛾扑火般热烈的悲壮感。野田昊抚掌：“就算是你这种人，也觉得完治应该去爱莉香才对吗？”

“什么意思？”

“秦，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野田昊保持着温和的笑，说出的话却很残酷，“在切面包的游戏里，连我和杰克贾都错了的选择，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一个人。”

“再者，在我乘坐直升机失去竞赛资格的时候，连唐仁都会在意我一句是否坠机了，而你只专注于冰冷的比赛。”

前面一个听起来还挺沉重，后面就有点啼笑皆非了。秦风觉得可笑：“如果你不说和你有关的故事，我可能还会承认你说的有点道理。”

“这也没什么，秦风。”野田昊摊开手，“我只是想说，你太理智了。就像永尾完治，和里美在一起是智慧的选择，爱上莉香对他来说才很疯狂。”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风心中生出没来由的郁闷。

“我想说，因为人都是利己主义者，因为完治很胆小，因为人永远会对自己初次喜欢上的人心动。然而，爱其实是人类生命中最不理智的情感，它不是经历大脑深思熟虑后产生的结果，所以它会促使人做出很多疯狂的行为。”

“哪怕最后和完治在一起的是里美，你也要明白爱这件事情也是不分对错的。”

野田昊起身，从沙发后侧离开，路过的时候第一次以年长者的身份摸了摸秦风的脑袋，“秦，我真诚地希望你一生当中也会有几次不理智的行为。”

秦风在原地愣了半天，突然才反应过来被野田昊剧透了。

无法抑制地，一阵难过涌上心头。他发觉自己不明白爱这件事，他觉得很悲伤。

秦风用了几天看完了这部剧，一直在思考有关于“爱”的问题。莉香就是东京的化身，所有远道而来的人想要努力接近，然而内心又极其怯懦。完治他需要里美，他需要安全感。他确实不能苛责完治什么，人性就是如此，在赞扬爱的勇气的时候，也需要理解爱的胆怯。每个人都想要理想的人生，最终也得回归现实。

唐仁在旁边嚷嚷：“吼啦吼啦，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系爱情啦，不如把大屏让给我，我要看爱情动作片啦。”

对侦探来说，稳定的情感关系比嫌疑人掩盖真相的谎言还脆弱，不要说秦风了，就连女人缘奇怪的唐仁拥有的都是漂浮不定的缘分，虽然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的问题。爱是什么？秦风想象自己站在莉香面前，问她：“就算完治选择了里美，你也爱他？”

莉香会始终坚定地微笑：“我爱他，就像最后我也会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明知道没有希望却一次次地期待能够得到爱，这样真的值得吗？只有“爱”这件事，怎么推理也得得不出答案的。秦风想起剧里的台词：“当我感到孤单的时候，就会抬起头仰望星空，就会觉得全世界孤独的人其实是一起的、一样地在仰望星空。”

是啊，有时候看到宏大的宇宙和闪烁的星辰，才会觉得人类很渺小，那些可笑的感情全都不值一提。于是他抬头了，他期待着看到一片星空。

但是他抬头的时候，看见了野田昊。

野田昊就站在他面前，举着一本资料册，笑容深不可测：“有案子，要不要试试？”

（三）

一位男性在神社中被杀害。一切证据都指向他未婚妻的前男友。人人都说女人是抛弃了前男友，贪图富贵才投奔家境优渥的情人。她的前男友依然深爱着他，一直对她穷追不舍，不料却是伺机报复。最后惨案发生在神社的下榻房间。清晨女子打开未婚夫的房间想唤他起床，却见到持刀的前男友和已经倒在血泊的未婚夫，而前男友还冲上来伤了女子。前男友理所当然地接受审讯，对犯罪行为也毫无辩解。

“你认为嫌疑人真的作案了吗？死者的未婚妻有没有嫌疑？”秦风问。

“这位女性，她很漂亮啊。”野田昊答非所问。他指的是这场情杀故事的女主角。从照片上看，她确实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秦风差点噎住：“长得好看的人不杀人吗，野田昊，你也太——”

“如果像你这么漂亮的，绝不会害人。”野田昊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野田昊，你刚刚说她的职业是什么？”秦风无视东京之王的放电。

“她是……”

这个神社坐落于旧东京区，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暮鼓晨钟日夜和鸣。这本该是一片超脱尘世之地，却因为命案染上不详的色彩。不过正临盂兰盆节，来祭祀的人还是很多。来来往往的信众摇着拜殿前的麻绳，把风铃撞得叮当响，以祈求幸福平安。

野田昊听从他的指令把他往神社一丢，自己却说着要参观一下“节日期间的神社”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当秦风走进舞殿时，正巧看见有人在高台上跳了一支舞。女人腰肢柔软，唇色殷红，脸色却过分苍白，远远望去像是一滴血落在了白纸上。她着巫女的盛装，戴着精致的前天冠，手指摇晃着神乐铃，清脆悦耳的声音顺着飘逸的五色带一路流淌。

一曲舞毕，巫女见进来的是一位异国青年，神色并未诧异。他们来到一间方便对谈的屋子，她很顺从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翻译耳机。

“您左腿似乎有伤，不要紧吗？”秦风问。

方才听过秦风自我介绍是个侦探，巫女面带歉意一笑：“抱歉，拜我前男友所赐。”

她就是故事中被嫌疑人用刀所伤的女子，左腿上有道伤口，不过现在已经包扎妥当。现代的神职早不忌惮嫁娶，秦风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很清冷的气质。

“未婚夫刚死，您看起来很平静。”秦风又说。

巫女笑了笑，“像我们从事这种职业的人，信奉宗教大过于个人生活，我敬重死亡，但可能是因为为他人做了过多的祈愿，对生死反而有些看轻。其实我自己也很惊讶，我是否已经丧失了‘为人’的感情。”

“其实凶手是你吧。”寒暄片刻，秦风冷不丁说。

巫女在侍弄茶具，手一抖，热水泼到手背，皮肤立刻红了起来。只是她面色衣服平静，“您在说什么？”

“是你杀了你的未婚夫，然后嫁祸给你的前男友。”秦风说，“尸检报告说明，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嫌疑人却称自己在掐死他以后，出于痛恨，又往尸体的咽喉部位补充刀伤。按照嫌疑人侧写，你的前男友，一个甚至愿意用手帕包着刀柄以免留下指纹的凶手，他不太具有激情杀人的动机，那么做出的行为存在一定目的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并非是出于痛恨那么简单，而我只能大概还原当夜的场景：你给你的未婚夫下了有安眠成分的药，想要杀死他。然而药力不够，药性在体内消失，他苏醒过来和你搏斗，你不得以用了扼杀他的手段。你的腿伤和血液是在从他房间的窗户出逃时受的。你的男友为了毁灭你行凶的证据，故意毁坏他咽喉表面的皮肤，以掩盖是‘女性行凶’的手段。神社的下塌处并不存在监控，入夜很少有人走动，不在场证明也非常好伪装。”

巫女笑了，“有证据吗？”

“机械性窒息除了扼死，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勒死。女性徒手扼杀男性的可能不强，必定会借助工具。正值盂兰盆节，你神乐铃上的五色带无法轻易丢弃。刚才我观察了一下，上面有深色的污渍。如果送检的话，大概上面会有死者的皮肤纤维吧。”

巫女笑容更盛。她这回不再是礼节性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地微笑，“您说得真好。”

“你对你的职业很虔诚。”秦风说，“你是巫女，断不会轻易杀人。”

女人有一双墨色的眼睛，此时她的瞳孔越发漆黑。“怎么能通过这种方式判断，神难道就不杀人吗？巫女杀人又有什么可吃惊的呢？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有一件事你说错了。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我和我的男友自始至终都是一对相爱的恋人，我们一直都没有分开，是我和他还有联系。”

“我们当初分手是因为我们都太穷了，我们的未来没有任何人期待和祝福。我的婚事是父母安排的，我也痛恨那个要和我结婚的人，他从未尊重过我的职业和人格。我想要钱，也想要和我的爱人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于是我伪造了他的遗嘱，并在他酒里下了药，然而他喝得不多，却还出言不逊，想要强迫我做令人厌恶的事。在反抗之中，我的愤怒促使我做出了相当难看的杀人行为。这个计划我没有和我的爱人说过，在我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只有他找到了我，他只说会帮我收场。”

“谁知，收场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顶罪行为。我早该想到他其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是个很笨的男人，又很善良，如果不是因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出格的行为，至少会是一个好人的一生。就算我有机会过上很好很富有的生活，我现在想起来的也是他省吃俭用给我买下冰淇淋蛋糕的那一口甜。他是我的初恋，我当初也是觉得，他就像我的神明一样温暖又闪闪发光，我才会爱上他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的困境导致的悲剧……”秦风艰难地说。

“错了，是因为爱。”巫女笑，不知为何在摩挲自己发间的簪子，“因为爱是会让人疯狂的。我有自己的神，于是不屑再供奉其他遥不可及的神祇。从相爱的那天开始我就不再虔诚了，我做出了无法挽回的错事，我入地狱，我甘入地狱。”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是野田昊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和巫女小姐的会面时间结束了吗？”

秦风回头看了一眼，巫女取下自己发间的簪子，那是一朵银白色的花，簪尖在屋外摇曳的斑驳竹影中反光。而后她垂下眼睛，又把簪子放了回去，“那是你朋友？”

秦风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

“眼神不会骗人的。”巫女把头发梳理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他还站在门外。”秦风提醒。门还没打开，野田昊也没推门进来，照理说巫女看不见他的眼神。

“是你的眼神。”巫女说，“如果不是珍惜你的人，你不会表现出那么在意的情绪。”

那一瞬间秦风有种被戳破了心事的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自己哪些举动露出了马脚，是在听到野田昊声音的时候松懈了一瞬，还是在提及关系时的停顿和犹疑？然而洞察人心的巫女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很特别，你是这些天第一个找到我的人。”

这些天来找巫女祷告的人应该也不少，她的意思应该是第一个找到真相。

“他也是。我指门外那个人。”秦风定了定神，回答道。

“真好，你们是共犯。”巫女欠身，“如果没有和你一起犯下罪行的同伴，那么做什么事情都会很孤单。感谢这次会面，请允许我送您出门。”

“你在我的背包上装了定位？”走出神社，秦风质问野田昊。

野田昊收起手机。“一点小花招而已。”

“按你掌握信息的进度，你应该先比我知道这个案件的真相。为什么还要特地让我来破案？”

“她很漂亮，不想让她的下场太过难看。”野田昊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走了，大侦探。警察已经在路上了。”

检察官川村芳子按着太阳穴叹气，关于“神社杀人案”马上就要开庭审理，她压力很大。野田昊把整理好的证据交给她，秦风在等他。他盯着检察官。检察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了情面，反而让她沉淀得越来越有韵味，看得久了居然觉得她眉眼间竟然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赤名莉香，那个活得勇敢大方的美人的影子。前几日苏察维案在审理，她受到的争议也很多。焦头烂额之际，秦风看见有个男人走进来递给她文件，又汇报了些事情。他们站在同一个画面里是一对很优雅相衬的中午男女，谈话看起来也温雅亲密。川岛似笑非笑，说要是我这次再搞砸了，我大概就得退休了，男人很郑重其事，说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

成年人的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心照不宣地互相陪伴了彼此大半的人生，旁人问起时却又要说自己是独身主义，仿佛爱是多么羞耻的事情，然而万事万物其实都不过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谁又能说这不是爱情。

秦风觉得野田昊大概也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自以为他懂浪漫，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见多识广，是情场老手，但他只懂得那些最俗气的浪漫，只知道把各种各样价值高昂的东西堆砌起来放在心上人身边，全然不在意对方需不需要。

然而，人永远会对自己初次喜欢上的人心动，永远会在自己记忆里美化那个人的影子，有些人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的，但是往往就是不能代替。

初到日本的时候，野田昊问秦风：“快一年不见，你看我有什么不同？”

“衬衫更花了。”秦风老老实实回答。

“还有呢？”

“钱更多了，铜臭味更重了。”

野田昊笑得非常开心，摇着折扇离开了。

此时秦风再回过头去看野田昊。站在夕阳下的野田昊身上有一层淡金色的柔光，身上的气势不再那么风流和锐利，笑容中流露出些许悲悯之感。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一场血字的告白，他感觉到胸口一阵混乱的疼痛，恍惚间对面那个日本男人身上的蝴蝶仿佛又幻化出生命，要涌成一道玫瑰花的河流把他吞没。秦风感觉自己的语言从没有这么利索过，他说野田昊，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要借这个案子来和我说什么？

野田昊又露出那种很无辜的表情：“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你觉得还需要说什么？”

“老子在《道德经》里曾述‘是以圣人被褐怀玉’，意即表面粗糙破落，而内心则怀抱美玉。”秦风说完一段很长的话，感觉自己又要撑不住了，又要开始结结巴巴了，“你不同，你周围都是贵重到不行的事物，然而内心无比空虚。你是世界上最寂寞、最贫瘠的人。”

野田昊笑得前仰后合。秦风觉得自己有ptsd了，他看完整整十一集外加SP的东京爱情故事，脑海里居然开始自动播放小田和正唱的主题曲。太糟糕了，这应该是这种情境吗？他的脸要烧起来的时候，野田昊说话了。

“秦风，你说什么我都可以认同你。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正是你的存在，我才觉得这个世界变得真正有趣起来。”

“我身边最贵重的东西就是你，别无他物。”

（四）

案子破了，野田昊欢呼雀跃要去庆祝。夜幕降临，野田昊直奔银座的酒吧，秦风拦住他，摁住对方的手。他现在没心情喝酒，很重要的话，他一句也不想错过。野田昊和他太像了，有时候他看着野田昊的眼睛也会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面镜子，那双有点特别的眼睛在引诱他接近这个世界上另一个与他相似的灵魂。可是他自己也不确定啊，野田昊身边那么多光鲜亮丽的事物，偏偏要做一件最不理智的事情——他在挖掘秦风灵魂中某种蒙昧之物。

“好吧，好吧，秦，如果你想听的话。”野田昊戴着一副玫瑰色的墨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里有着大人的娴熟与游刃有余。秦风还没反应过来，这幅质问的场面已经被更为熟练的老男人攻守调换：

“这是一个很疯狂的问题。秦，你爱我吗？”

《东京爱情故事》里，莉香问完治：“如果我在喜马拉雅山顶打电话给你要你来接我呢？”

完治说：“会去接。”

莉香问：“如果要你带热腾腾的黑轮来呢？”

完治比了一个很大的手势：“我会带一大堆。”

莉香问：“如果我要在家里开beatles的演唱会呢？”

完治说：“我会去请他们来。”

莉香问：“那john呢？”

完治说：“我会替他唱。”

莉香问：“如果我要你施魔法使天空中马上出现彩虹呢？”

完治说：“这个——大概就没办法了。”

莉香说：“那么……就不行了。”

完治说：“不过，我可以施魔法。”

莉香问：“怎么样的？”

然后完治就靠过去，深深的吻了莉香。*

这大概是《东爱》最经典的片段之一。秦风毫不怀疑如果把主角换成野田昊，他不仅能够比完治答应的更畅快，还能完美达成对方提出的任何要求——无论是哪座山，他的直升飞机都能抵达；别说是关东煮，想吃什么，他都能直接搬整个米其林三星过来；日本最顶尖的歌手艺人，他稍稍花点功夫和人脉，也不是请不过来……

可秦风想要的不是这些。

大家都说如果莉香能够稍微迁就一点完治，他们就会有更好的结局了。但是，为什么莉香要去迁就完治呢？她那么独特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去为了爱情，迁就别人的人生呢？人是很难遇到能够喜欢一生的人的，如果有个人已经竭尽所能地，用力爱着你，为什么世俗还要要求他给出更多更多的东西呢？

谁都未能免俗，易动情，易孤独。

秦风被这一句明晃晃的爱的挑衅撞击得晕乎乎的。他可是侦探啊，要每时每刻都头脑清醒才对吧，为什么会晕呢？是不是因为多巴胺分泌得太多太快了？但是野田昊还在说。他说亲爱的，我能够带你去吃十万日元一位的Aragawa，能够邀请三代目乐队在我的别墅里为你演奏音乐，如果你想看夜景我可以包下整个东京天空树的展望台。你在犹豫什么？啊，我懂了，可能是衣服的问题。下个情人节的礼物我觉得DOT TAILOR的定制西服很适合你，虽然不太贵才几十万日元不知道你会不会在意它太便宜……

理智上来说，他不该去爱野田昊，除了性别的差异，还有身份的不匹配。存在的鸿沟如此深如此巨大，可是既然野田昊说这是个疯狂的问题，那么他也可以不带理智地回答。眼前的青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开始小声说话。秦风头一回这么没有底气。他说我什么也没有想，因为你有那么多好的东西，那么多我没有的东西，你什么也不缺。但我，我什么也没有，我太穷了。我只有这个。

野田昊少见地愣住了。因为秦风从口袋里慢慢摸出一个戒指盒，郑重其事仿佛拿出灵魂中最纯粹的部分。

“我要有钱，我就买机票回去了。但就因为买这个，我真的没钱了，才一直留在这里的。”

戒指盒里面是东京商业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首饰店里能买到的纯银戒指，上面有一颗蝴蝶形状的宝石，不好看，还有点土，但值得他花掉身上所有的钱来换。某天秦风接受了一个新词汇，叫“Kilig”，是他加洛语，形容爱意来临时胸腔中有千万只蝴蝶翻飞那样酸涩而热烈的情绪。他为自己身躯的疼痛找到了理由，也为这份礼物找到了属于少年人专属的、汹涌澎湃的情感。

野田昊反常地被将了一军，连连后退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糟糕，真糟糕，不是吧，不要吧，他居然被一枚小小的戒指击中心脏，也太没见过世面了吧？真不该叫秦风去看纯爱故事的啊，搞得自己也变得如此纯情了啊！在比自己年轻十岁的青年面前红了脸，东京之王不是太掉面子了吗？

秦风觉得自己有可趁之机，他步步紧逼，难得借着身高优势把野田昊拦腰揽进怀里，“你说过你不会让女孩子伤心的，那你在秋叶原那天和那姑娘说了什么？你不可能直接拒绝她那么简单。”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秦。野田昊抿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时候我说，这孩子是我男朋友，让她不要太过在意，她值得更好的。”

【FIN.】

小番外

“老秦你看Crimaster社区那个发福蝶又更新动态了！”唐仁举着手机给秦风看。

手机上的动态配图是穿着浴袍依旧风骚秀身材的野田昊正对镜wink自拍，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蝴蝶宝石的戒指惹人注目。

文案是：“如果你在中国街头遇到过一个穿绿色风衣的男人，那就是我爱着的男人，叫秦风。”*

秦风感觉自己又要吐血了。

“什么鬼！野田昊——”

「所谓恋爱啊，只要参加了就是有意义的。即使是没有结局的，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那一刻，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这都将变成你活下去的勇气，而且会变成你在黑暗中的一线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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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ig 他加洛语

胸中有蝴蝶翻飞之感，通常有浪漫迷人的事情发生。

*文中案件灵感来源《尼罗河上的惨案》。很拙劣的模仿，轻拍。

*感觉野田昊还蛮《富豪刑/警》的哦？

*完治与莉香情节来源《东京爱情故事》。

据说《东爱》编剧改剧本没有改到吐血，但是改到流鼻血了233

*铃木保奈美演过赤名莉香。在日剧suits（《金装律师》）中再度和织田裕二合作。本文检察官感情线借梗这里。

*三代目是唐探三的配乐，懂的都懂。

*结尾台词根据《东京爱情故事》名台词改编。

“如果你在东京街头，遇到一个眼睛微笑得像月牙一样的女孩，那是我爱过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做赤名莉香。”

*其实这篇文最初的灵感只有最末尾的那一小段，想看野田昊在秦风面前摆出一大堆价值高昂之物说我什么都有，快来爱我；然后秦风就拿出一个小礼物说可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颗爱你的心而已，就这么点东西还是我拼尽全力给出的。然而就是这点太能击中对方的心。

完全是年轻人的心态，什么也没有，也敢爱你。其实就是老男人（？）教小男孩恋爱最后把自己搭进去的故事，为了写这个片段结果前面铺垫得那么长那么琐碎，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必要，希望不要让大家感到厌烦，呜呜。致敬《东京爱情故事》。如果可以，阅读此文也推荐《东爱》的主题曲做BGM。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