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天弦歌

行文悦己,也为悦你。
感谢你的阅读。如果你喜欢我的作品,我感到非常荣幸。
愿这个世界,和你的热爱一样纯粹。

【咒术回战/五夏】The Shape of Water(上)

文/弦君

*水形物语AU,双时间线描写

*CP:五夏+五夏硝友情向

*人鱼悟x画家杰。私设多,ooc慎入。

*单数章节为家入硝子第一视角,双数章节为第三人称视角。请注意分辨。

*故事仅为虚构,一定程度上参考了电影和原作的设定,不能作为现实生活的参考和对照,感谢阅读。

*夏油杰生日快乐!



献给我挚爱的一切生命。



Chaper.01

朋友,我要跟你说一个故事。嗯……让我回想一下,它应该发生在新旧世纪交的重大时刻。你别看我看上去还算年轻,但我已经是经历过不少事的人啦。

那时候的斗争不止不休,人类的世界一片冰冷孤独,经济萧条,社会动荡。说真的,你别笑,你别看我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其实我曾是一名战地医生。我在毕业后考取了医师执照——别拿那种眼光看我,我当时还没有到拥有考试资格的年纪,所以就用了点手段。但是在规则范围内,没有被发现就是没有发生过,没有发生过就是被允许的,你明白吗?

总之,我很负责地说,在我的医生生涯里我做到了恪尽职守,但那些//战//争//带来的精神创伤反复折磨着我的神经,虽然我面上仍然保持着十年如一日的平静,但是我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我选择了退役,找到一个偏僻的小镇度过我的余生。我如愿在这个滨海小城勉强过着相对安宁的日子,但我还有很多值得思考和顾虑的事情。我需要钱,我亟需一份工作来维持我的生计。什么都好,就是……不是很想再救人了。

我毕业就学医,学医就上战场,见过太多丑恶、残忍和疯狂;//战//后入世,我就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可能是上天给我这种虚伪之人的惩罚吧,小城物价不算高,但是对我来说吃喝住行都是问题。我不得不同千万个可怜的零工一样搜寻着工作的机会。于是,我来到这里最拥挤最嘈杂的集市寻找机遇,而这边贴着招聘公告的告示板都摇摇欲坠,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昭然若揭。

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在为生计奔波,而我并不是很能马上融入进这热火朝天的氛围,所以一开始像个事不关己的人一样在旁边踱步观察。人人都在争抢告示牌中心的一些招聘广告,而最角落里有一张纸却无人问津,仿佛那上面沾染着什么污秽,看都不愿意多看。比起争抢一些我挤不到的位置,我还是看看这份启事好了。

我撕下这张公告,刚看了一行字是“招聘打扫房屋的佣人”,便有人来找我搭话。

“喂,别去,女人。”一个混混模样的男人调笑地说道。他从我走进这块地方就开始跟我搭讪,嬉笑的姿态令人厌烦,“他们都说那地方闹鬼哩。”

我置之不理。反倒是旁边有好心人,闻言也劝诫我:“那户人家是个怪人,住的宅邸也曾是凶宅,发生过很多诡异的事。大家都说那是被诅咒的房子,没有人能坚持着忍受那种未知的恐惧。”

鬼神之事哪有生死来得可怕,再怨毒的诅咒也抵不过人性的侵蚀。令人恐惧的事别人可能避之不及,但是做医生见得多了,从来都是避无可避。我撕下告示,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来到了那幢传闻中的房子。那栋房子伫立在海边,比整个城镇都更加靠海,还远离了镇子中心的热闹地方,旁边都是些看不清年头的残壁断垣,仿佛是被排挤了一般,孤零零的,分外凄凉。

房子倒不是别墅,外观看上去很大,但是确实破旧,外墙已呈现斑驳的灰白色,屋顶的浅红也褪淡了色彩,颇有倾倒之势,阴森森的氛围感确实可以让它成为吓唬小孩子的故事里的鬼宅。我犹豫了一会儿,攥着那张招聘启事,敲响了房门。

我以为我会见到一个不怀好意的人,或许他衣冠不整,又或许他//行//事//猥//琐//,才会被镇民如此以嫌恶的态度对待。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开门的居然是一个和我年岁相仿的男人,我愿意说他长得很好看,是女人会喜欢的那种长相。他穿着很居家的衣服,深色眼睛黑色头发,黑色高领毛衣和黑色耳钉,平平整整,整个人都是一块质地纯粹的黑色山玉。

他开门之后我没有再听到第二个人的动静,很难想象这么端方的人会一个人独居在这间囚牢一般的屋子里。

“请进。”见到有人上门,更讶异的人是他,但是那诧异的神情转瞬即逝。旋即,他弯起一对狭长的狐狸眼睛,侧身为我让开了走向屋内的路。

我拘谨地走进室内,暗自观察着屋子里的一切。空间说不上很大,但是走廊两侧的房间倒是不少,看来住在这里是没问题了。不知道是光线还是房间本身的问题,沙发、木柜、茶几这些家具的轮廓都有点模糊,像是蒙了一层灰尘一般。客厅旁边有一块相对宽敞的空地,放置着一张类似于工作台的桌子,摆满了画布,搁置着一些铅笔碳棒之类的画材,桌子底下则散落着颜料盒,有的颜料斑点泼洒到地板上,有的仍然归置在颜料格子里,却已经发灰干涸。

看来并未打算招待客人的房子就是这样,把工作都布置到客厅里了。


我在纸上写下我的名字,家入硝子。我故意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需要一份工作谋生的哑巴女仆。我善于用一些技巧来自保和示弱,以便达成自己的目的。用一些缺陷这招来博取一些同情可以说是百试百灵,而且这么诡异的宅邸,隐藏一些能力、避免被注意到也是好的,不是吗?我只担心他会因为我不能沟通的缺陷而婉拒我。

“不会说话?好极了,至少会保密。”男人平和笑着的样子温和无害,在我看来却是一种狡猾的表现——天地良心,我以为他会对哑巴比较有同情心,看来他雇佣我只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方面感到庆幸。

在一番交谈后我获得了“包吃住,工资不成问题”的待遇,只是男人跟我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你只需要日常打扫这栋房子以及做饭就可以了。但是,只有靠阳台的那间浴室不要清扫,听到有什么响动也不要去碰。”

我朝他所指明的方向看去,那间浴室紧闭着,大门的颜色看上去很暗,比其他房间都深上许多。与此同时,我还在房子里闻到一种淡淡的生冷气息,像是海水的味道,时常让我有种即将要被海浪吞没的感觉。是因为离海太近了吗?

我朝他打手势:“如果需要洗手间呢?”连水都没有的话,我要怎么清扫?

“靠近你卧室的房间还有一个洗手间,你可以使用那个。”男人微笑着回答,同我握手,“我的名字是夏油杰。”

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这个时期,哪还有人有闲钱雇佣帮工呢?除非是有权有势的人。可眼前这个人看上去确实也不够富裕,否则怎么会蜗居在这座避世的小屋里。他身上还有什么秘密?还是如他人所说,他就是被诅咒的怪人吗?我犹豫了一番,还是与他签订了合约。我想这或许是一场博弈,是看我和他彼此的秘密谁先暴露的一场比赛。

但是我很快就暴露了。

我在这栋房子里待了一周,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每一天我都兢兢业业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以及帮夏油杰把他的画具都整理好——夏油杰是一个画家,他会带着他的画出门找地方出售然后换钱回来,留我一人在房子里。我并不是胆小的人,但是一个人守着不能开的门还是有点毛骨悚然,就像法国民间流传的“蓝胡子伯爵”的故事一样。

第一天我听到那间浴室传来水波响动的声音;第二天我听到那间浴室有什么东西拍打墙壁的声音;第三天夏油杰拎着装有食物的袋子进了那件浴室然后关上了门,我想他总不能有在洗手间用餐的癖好;第四天我仿佛听到了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夏油杰自言自语我不敢肯定;第五天安静了一点,让我怀疑之前的反常是不是我的错觉;第六天我很想问问夏油杰那到底是什么但这可能不是我该打听的于是我忍住了……

第七天我打开了那扇门。这实在是无奈之举,因为我不小心把夏油杰的一根极细的画刷滚落到那间浴室的门缝底下去了——你可以怀疑我是不是故意的,我得承认我当时确实挺好奇的。那天是星期天,夏油杰不在家,大概是又外出了,浴室门没有锁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那一刻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的东西。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生物。

有一道人影趴在浴缸里。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裸//着//身//躯,//胸//膛//和//臂//膀//都白皙得过分,头发微长,睫毛也是纤长卷翘的,都呈现出雪花一般亮晶晶的银色。但比起他的肌肉线条有多么完美,我在意的是其他的地方——我意识到我所看见的可能不是人,是某种奇异的生物——他下半身不是人类的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从浴缸的另一头翘出来的鱼尾,形状如同鲸的尾巴,色彩上又是仿佛金属涂层的表面一般绚丽的光泽。我震撼得无以复加,而那生物的一番举动更是让我受到了文化冲击——他转动他蓝色宝石般的眼球,看着我,姿态慵懒,居然没有显得太意外,还伸出手跟我打招呼:“嗨。”

他说话了,他说的居然他妈的是人话。我发出声音了,情不自禁地,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容不得我思考一番再决定要不要把话说出口。我说,//操//。

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又越过我,似乎对着我后面的空气问好:“你回来啦。”

一回头,我看见夏油杰站在我身后。



Chaper.02

这是发生在某个夏天的一段往事,其实强调这个没有意义,因为研究所内部看不出四季之分。夏油杰在这个常年晦暗的地方有自己的办公室——准确的说他和别人一起用着一间制图室。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一个垃圾桶一部电话。研究所还削减开支,整个办公室就悬着一盏大一点的吊灯,用灰蒙蒙的光线填满办公室,叫人难以忍受。


“在这里做研究就是//狗//屎//。”


七海建人比他晚一年进入研究所,如今是和夏油杰待在一间办公室的同事,主要工作是做数据这一方面的记录。虽然说出的话大逆不道,但七海建人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在冷淡地寒暄而已。

夏油杰也只是微笑回应,手里削着铅笔——他是一名制图师,给研究所画各种需要用的图纸,可能是零件图可能是结构图也可能是实验体肖像画。这时候他刚刚结束了一份图纸的绘制,默不作声地发会儿呆或许是最好的消遣。毕竟下一次的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在这里工作的人们总是很紧张,被催命般地工作、计算,如流水线般更新数据,如此反复,看不到未来的尽头。

“听说他们找寻到了全新生物……新实验体的到来让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准时下班。”七海建人推了推眼镜。

“新实验体么……我直觉他以后一定还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夏油杰语气轻快地调侃了一句,“今天我值班。你和灰原一起去下班打卡吧,别被抓回来加班。”出于年长者的心性,哪怕夏油杰只比他的晚辈们大了一岁,也觉得自己有责任体谅和保护他们。

恐怕让晚辈们先下班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今晚的研究所骚动不已里,因为实验室的门后面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生物。有两个工作人员护送一辆拖车进入实验室,上面有着沉重巨大的舱室。这个胶囊一样的实验舱用钢铁铆接,密封压缩,还配有橡胶接头和压力表,仿佛关在里面的人是得了重病。但夏油杰能感受出来其实里面那个生物除了状态不佳以外很健康,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健康得多。

实验舱剧烈晃动着,伴随着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说话声、脚步声、机械运作的噪声响成一团,这样的混乱和纷杂持续了很久。凌晨的时候夏油杰想要不然去吃个夜宵吧,然后被人告知需要进去帮忙,虽然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那个水箱里的水非常浑浊,透过那舱壁外层的一小块玻璃罩也完全看不出里面是怎样的实验体。不过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实验体——因为装他的实验舱有两人那么高了。工作人员要把他转运进这间独立实验室的水池,以便今后观察和研究。

就在他人忙活于琐碎事务的功夫,夏油杰被那笨重的实验舱吸引。空气穿过通风口,声音宛如号哭,他一点一点朝已经打开一道门栓的实验舱靠去,折射的光线有一点不同寻常,仿佛漆黑的水里有谁在等待他。

夏油杰有一阵眩晕感,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毫无防备地接近未知的生命体,是很鲁莽的行为。可是他的心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跳动,刚刚那漆黑的漩涡里隐隐有着微光,吸引着他靠近。

他站在那里,透过玻璃,看到了一双蔚蓝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几乎要灼伤他的视网膜。

电光火石之间,他听到了那些污浊的液体碰撞舱壁发出的声音、不属于人类的鸣叫。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眼前飞过去了,像一道疾风那样。紧接着,他的额头便传来一阵剧痛。

突发情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有同事骂着脏话走过去把他推搡出去:“你被实验体攻击了!没有安全措施,你惹他做什么!去处理伤口!”

夏油杰被推出实验室,看着其他同事奋力维持场面、试图控制住实验舱里“沸腾”的水面。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发现鲜血已然沾满了掌心。

夏油杰去医务室,消毒,缝针,每一针刺入皮肤都痛得要命。处理好伤口,他回到办公室,看见刚刚削好的铅笔不知何时滚落到了地上,而他发现自己怎么都拾不起画笔。它们不再是固体,好像一块软塌塌的肉或者一堆轻飘飘的流沙,从自己指缝间滑走了。他试图恢复正常的呼吸,但内心的激荡始终无法平复。


Chaper.03

我犯了个大错。一个哑巴是不能字正腔圆地说出一句污秽而简短的脏话的。我想起那些镇民们口中恐怖的传言,接着联想到更令人恐惧的可能——我会因为看到了一个男人豢养的诡异生物而被灭口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美丽强大的生物就该是秘密,该是禁忌。我谨慎地盯着夏油杰,观察着他下一步的举动。他拎着个油纸材质的纸袋,里面会是凶器吗?我是个战力不强的医生,如果他动手,他不大可能有反击能力,只能试图在和他的周旋中觅得一线生机。

然而夏油杰只是叹了口气,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在浴缸边单膝跪下,从纸袋里摸出了一盒什么东西,放在浴缸边缘。那居然是一整盒的大福,色彩鲜艳、圆圆软软的外表让人移不开视线。人鱼的目光随着夏油杰的动作起落,当那盒点心放在他面前时,他很娴熟地伸出手去拆开了包装,手指骨节分明,指缝间连着蝉翼似的蹼。

“你最近好像很不安分。”夏油杰说。

“因为你没有买到我想吃的那家点心。”人鱼抱怨道。

“所以我今天出了趟远门,带回来了。”夏油杰说道。

我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震惊眼前的生物居然这么的富有智慧,还是他们两个的关系如此自然亲昵。夏油杰仿佛这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于是站起来,转向我。

“他不吃人,别怕。”他说,指的是那条人鱼。

我心里想说,我怕吃人的是你,你会不会把我杀了喂给他……

“再次正式地介绍一下,我叫夏油杰,他是悟。”夏油杰说,“五条悟。你已经见识到……我身边这个‘最大的秘密’了,如果愿意留下来的话……恭喜你,你被正式雇佣了。”



Chaper.04

这所研究所像是来自现实世界的阴暗面,专门研究一些未被探索和发现的、非自然生物。它背后的势力由三个家族组成,分别是“禅院”、“加茂”、“五条”。古老的家族有传统的信仰和对力量的渴求,让他们有了敢于凌驾生灵的胆量。科研人员往往会给重要的实验体起一个听上去内涵深重的名字,反之不需珍重的实验品就叫“小白鼠”加数字编号,体现了一种生物价值的随意性——原来生命也分三六九等。

这条人鱼的名字叫“悟”,可以理解为“醒悟”亦或是“觉悟”,听起来像全知全能之神或者是大彻大悟之人。将这条“大鱼”收入囊中的是五条家,所以他们得意地把自己的姓氏冠了上去,把这条人鱼命名为“五条悟”。

五条悟的存在更像是海洋传说中的生物。找寻他的身影确实花费了一番气力,但是捉捕他居然不费什么功夫。他上岸那天下起了瓢泼的雨,整个世界都是阴沉沉的铁锈色,海水上升蔓延,沙滩边上泛起雪花似的浮沫。只有潮水涌上滩头的那一条线是雪白的,而沙砾和海洋都是暗淡的,鸟瞰时的视觉冲击感很强,像是把新世界也劈开了一条可窥视的缝隙。

面对渐渐缩小的包围圈,五条悟浮出水面。原本无星无月的夜晚蓦地就有一束惨白的月光披挂在他的身上,野兽般的竖瞳像两团灼灼燃烧的火苗,只消看一眼就令人感到如坠冰窟。

所有人都震撼了,凝望着那不可思议的生物。

有人开始受命杀人,因为五条悟的存在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见证,他们知道得太多了;也有人崩溃了,没有坚定意志的人会意识到自己参与的是遭天谴的行动。殷红的血液流入海洋,海水好像因此变得更黑了。五条悟并没有逃避,也没有发怒。他银色的发丝漂在水面上,慢慢地靠近那艘船,仿佛束手就擒的犯人。然而一个犯人不可能有这样高贵无暇的眼神,于是人们感觉逃不开命运的便成了他们。


“你可以进去了。”同事从实验室出来后,对着夏油杰说了一句。

“只有我吗?”夏油杰问。

“他不可能伤得到你了,你只管做分内的事就好。”同事不耐烦地说,瞟了一眼他的额头,欲言又止。

夏油杰摸了摸额角。因为被五条悟的手指划伤了一道很平整的大口子,他被迫在额头上缝了几针,看起来像个不正常的人。他笑了笑:“承蒙关照。”

同事的话意味着今天对实验体的实验已经结束了。夏油杰则要在实验结束后进去记录和绘制五条悟身上一些微小的变化,而他往往滞留到深夜才能执行这一项工作,这无疑是种不合理的工作待遇。五条悟的栖身之所从原来那个密闭的“胶囊”换成了一个低矮的水池,这意味着他被那些人用某种方式控制住,再也不能像那天伤害夏油杰一样做出一些激进的行为,难怪同事说他只管做事就好。夏油杰以为自己会害怕,但是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他走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收尾工作只有他来做,很孤独,但也很方便。夏油杰把晚餐带进了实验室,虽然是不被允许的,但只要没被发现就等同于没发生过。他的工具箱里也不全是画材,还塞了一件非常袖珍的小型唱片机。他性格里有叛逆的成分,就像是越是在学校待得久的学生越是会喜欢劲爆的音乐。尽管他的音乐品味没有那么偏激,可他还是挺有兴趣尝试被明令禁止的事情。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唱片里缓缓吟诵的深情男声替换掉研究所死一般的平静。夏油杰用发绳把自己的头发绑了起来,皮鞋越过地板上那条水池边缘有警戒意味的红线。他不急于开始工作,而是开始思考怎么才能看见那条名为“悟”的人鱼。说实话,他有点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但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吸引对方出来。

他继续往前走,坐在了水池边。研究所的晚餐是固定分配的,除了饭菜还会给工作人员配上一块甜点,劣质的和果子或者是羊羹。今天是和果子。他随手把餐盒里的纸包点心放在了台阶上,慢慢咀嚼他的晚餐,一只白皙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拿走了那块点心。

“嘿。”夏油杰不可能注意不到。他不满地说:“那是我的。”

黑暗水下忽然抽动了一下,荡漾开层层叠叠的汹涌的涟漪,金属锁链抽动着从水池中央浮起。有孩童手臂那么粗的铁链从水池固定的四个角被某个生物带了出来,形成一个交叉的十字形,伫立在夏油杰面前。

夏油杰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乍一看是璀璨的银色,随后他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对方真正的瞳色应该是纯粹的水蓝,银色的部分更像是光线从他瞳孔倒映后散发出来的微光。五条悟的眼眸美得摄人心魄,以至于夏油杰半晌后才去关注了对方其余的身体部分。五条悟身上覆盖着细小的鳞片,像是宝石切割成的整齐碎片,耳朵是一对银白色的鱼鳍,身形倒是很修长,加上他的鱼尾,身长有超过两米了吧?他看上去也和二十来岁的人类男性差不多,甚至从容貌上看他还显得更加稚嫩一些,有着一张对于人类来说都俊朗得过分的脸,世界上最厉害的雕塑家难以雕琢出这样看上去浑然天成的作品。如今这件自然的“作品”身上滴滴答答流淌着水珠,脖子被项圈锁着,无法离开这方寸之地的池子。

夏油杰站起来,不能确定五条悟还有没有攻击性。然而五条悟看了他一会儿,又收回目光去观察那块和果子。那点心是死物,是不会动的,他却仿佛这东西有生命一般,捧在手里。都说动物对气味很敏感,也许是点心的甜蜜气息才吸引了五条悟的注意。

夏油杰扶着额头,感觉有缝合线的伤口处又开始隐隐发痒,同时他也注意到五条悟的肩膀也有缝合线,胸口有一处伤口,血珠如同玫瑰在水中绽开。很明显是被虐待过了吧,为了探知他身体的秘密。

餐盒里还有一块和果子。夏油杰想了想,示范了一下——他拈起那块点心,把外壳的包装纸剥开,用指尖捏住柔软的糯米。

五条悟用蓝色眼睛细细打量他。正当夏油杰以为五条悟会效仿他的行为时,五条悟仿佛要跟他对着干似的,囫囵吃了进去。

夏油杰:“……”看来他的性格还挺恶劣的。

然后五条悟舔了舔手指,扬起嘴角,露出一点口腔里的尖牙。那大概一种快乐的情绪。

这个动作不知为何让夏油杰感受到呼吸紊乱,就好像心里有什么从未有过的情绪破土而出了。接着五条悟又慢慢沉下身子,匍匐在水池边上,浅色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又浓又密,看上去相当温顺。

夏油杰低下头去。五条悟的胳膊上有鱼鳍一样的器官,指缝里连接着半透明的蹼,指尖也有锋利的爪子。那是他的能力之一,上次夏油杰就是被他的手指所伤。夏油杰想那些科学家难道从未尝试过吗?和五条悟沟通这件事?

或许这双手也可以做除了攻击他人以外的事。夏油杰沾着一串水珠,在大理石的水池边缘留下一行字:杰。

这是他的名字。夏油杰。

夏油杰又留下一串水痕,悟。五条悟,这是你的名字。

用文字书写一遍,又用罗马音拼一遍。房间里空气很潮湿,因为五条悟呼吸都带着水汽。夏油杰比划了很久很久。而五条悟终于有了反应。他抓住了夏油杰的手指,同样在他掌心里勾画,眼睛湿漉漉的,亮亮的,嘴唇里吐出嗓音,最开始有些喑哑,后来逐渐变得清晰。

“杰。”他说。

夏油杰在这一刻意识到,五条悟不一样,他不会像人类一样愚昧,也不像神明一样高傲而无法接近。这美丽的生灵,为何会毫无抵抗地走入人类的束缚之中,就连先动手的人他都极少伤害过,是否就因为他比人类都来得强大的生物智慧,让他拥有了对未来的预见性。只有看透了一切事物的规律,才会堂堂正正地走入命运之中。



Chaper.05

叮铃铃。

我按掉了闹钟。

读书时心理学只是我的辅修,我学得不能算好,否则就无法解释我现在些许厌世的心态。

总之就是,弗洛伊德的梦境理论,你听说过吗?这个理论表明梦是心理表现的一种,未能满足的愿望、//冲//动//和//需//要//会以各种变形的形式出现在梦中。

而近几天来,我的梦里总是有大片大片的潮水朝我涌来,铺天盖地地把我吞没。这梦境很逼真,我时常会有投身入水的感觉,却不是那种溺水的绝境感,而是被水温温柔柔包裹着的舒缓和适意。

我把这奇怪的梦境归结于,睡眠时躯体受到的刺激——醒来的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鼻翼间萦绕的也尽是木板潮湿的味道。透风的房间、廉价的食物、摇摇欲坠的窗棂、忽明忽暗的灯泡,组成了这栋海边小屋里的一切。

我现在,在和一个男人,以及一条人鱼,同居。


我叫家入硝子。

人们都说这栋房子闹鬼,据说前屋主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再投海自尽,导致房子入夜后会传来灵魂的哀泣和悲鸣,这就成了阴魂不散的凶宅,租不出去也卖不出去,周围邻居陆陆续续搬走,只剩下它无人问津,在某一天迎来了远道而来的住客夏油杰,因为无处可去这里反倒成了他的居所。

世//间//的//情//爱//俗//事//多//到//恼//人//。而我来了以后发觉这里没什么恐怖的事,那些作祟的鬼魂根本不存在,最令人恐惧的反而是生活上的难题,譬如缺水断电,一旦有强大的海风袭来便会刮掉屋外电线,原本就逼仄的小屋会陷入一片黑暗。我点起蜡烛,夏油杰出门去修电线。等屋子里恢复光明的时候,夏油杰也会浑身湿淋淋地走进屋子,雨水顺着他的黑色发尾流下来。

我把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检查每一台电器是否都能工作了。客厅那台放映机的光来回闪烁,黑白的默片像是蒙尘了一般模糊。我把视线转回来,世界才变得有了色彩。

五条悟的存在在我们两个这里已经不算秘密。于是浴室的门也可以一直开着了。夏油杰在浴室里用毛巾擦去长发上的水分时,五条悟便会缓缓从浴缸里探出身子,从夏油杰背后抱住他,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

“太挤了。说真的,实验室比你房间大多了,墙壁也是金属的,质量很好的样子。”五条悟揶揄道,指节敲了敲浴室的瓷砖墙壁,发出清脆的喀喀声。

“那你回去吧,那里还有垃圾桶和编织电缆。”夏油杰反唇相讥。

五条悟就不说话了,像小动物一样蹭蹭夏油杰的颈窝,仿佛他是一块海绵,能吸去夏油杰身上所有的水。我再转回头去看银幕上的画面时,就连黑白电影也沾了一圈彩虹似的光了。


我和夏油杰坦诚相见,故事换故事一样地讲述了一些彼此的经历。我说我曾是医生,现在只想谨小慎微地活着;夏油杰则告诉我他们来自一个特别的研究所,而五条悟是一种活着的生物,会游泳,会进食,会呼吸,半人半鱼,是特别的存在,人们目前的可知范围里没法给他下清晰的定义,因为他太过于强大,智慧和学习能力都超越人类。除此之外的细节都被他模糊带过。同时,夏油杰也跟我说,他是因为分身乏术所以才需要帮手,先前也找过一些帮工,同样有着不准进浴室的请求,结果很多人被五条悟弄出来的动静吓跑了。

我猜想五条悟可能是故意的,他那么恶劣的性格,极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我随手放在浴室打算拿去洗的裙子他居然擅自就拿去穿了,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还问我好看吗是不是和他的白发特别搭。看着他穿着我的黑色长裙在浴缸里舞动的身姿,远远看去状若女鬼。我想问他之前是不是都是这样来吓唬别人的。长得人模人样,和人沾边的事是一点也没干。


我需要把这幢房子里的家务事都料理好,除了对付男人以外,我可以算是干得相当不错。毕竟我像是在照顾两个问题儿童,一条雄性人鱼,一个人类男性,而且论起确切年岁,我还不是年长的那一个。

我开始认认真真地反思我当时决定来这里打工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没事的,硝子。”夏油杰知道我是没钱才来赚钱的,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当你贫穷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你。”

我握起了拳头。

“有啊,怎么没有。”五条悟在旁边装模作样地安慰我,“空气,水,阳光,都是你的。”

两个人渣。我说我谢谢你们啊,很少有你们这么通人性的朋友了。


人渣也分程度轻重和相生相克的。夏油杰是我能勉强应付的,五条悟是我应付不来的,但是五条悟是夏油杰可以应付的。那条人鱼喜欢吃甜食,嗜甜到了仿佛在用糖分续命的程度。他浴缸里的水需要调配一定比例的盐来模拟海水供他生存,而有时候我都怀疑夏油杰往里面倒的不是盐而是白糖。

五条悟说因为他要思考很多东西,糖分可以供给给大脑让它运转。这听起来像个玩笑话。我可以说是讨厌甜食,也不能理解夏油杰的行为——他一定是被五条悟蛊惑了,否则怎么能千里迢迢去往位于城镇另一边的甜食屋给对方带喜久福回来,还是要指定的毛豆泥鲜奶油味。五条悟虽然一定要吃甜品,但是每次吃的又并不多。而甜食这种东西保质期不长,不能长期囤着——事实上存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就是会多少会亏待一下口感。然而夏油杰似乎从未想过委屈五条悟,宁可费心费力去买新鲜的点心回来也不愿准备临期的食物。他买回来的点心甜的给五条悟,不甜的给我,算是考虑到了我不喜欢甜味。

我想夏油杰好像电影里走出来的理想主义者,想顾及所有人,谁都想照顾着,或许这样的人都有一副极端柔软的好心肠。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出现了比不稳定的电力还可怕的事情。那是个台风天,狂风来得很突然。夏油杰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天色暗得吓人,我收拾晾晒的衣服堵住漏水的屋角忙活了好半天,这才想起五条悟。说不上来的生物习性,悟在这样的极端天气情绪总会有些波动,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没精神恹恹的,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开门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刺目的红和浓重的腥味。

五条悟的嘴角挂着血,血水从他半透明的皮肤淌下来,分外惹眼。他抬起头,一双深蓝色的竖瞳盯着我。狂风暴雨的天气里,不安宁的海水会把鱼会冲进这栋沿海的房子的下水道,五条悟手中的鱼显然也就来源于此。鱼腥味四散在这个小空间里,那条鱼被他用牙齿和手指拆散了,血肉模糊的骨架和身躯还在垂死跳动。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睛里毫无温度。

夏油杰又出现在了我身后。他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他外出出售他的画作,但很有可能是因为恶劣天气的影响他一无所获,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的。他把装着画的皮箱随手扔下,跑到五条悟的浴缸边,然后握住对方指甲锋利的手。

“悟,你吓到硝子了。”他说,“吃点别的东西好吗?冰箱里应该还有上次的喜久福。”

“不,我没有害怕。”我定了定神,说。

我是医者,我见惯了比这多得多的狰狞伤口,不会害怕血腥而吊诡的场面,但那一刻我还是掌心发颤——因为我意识到五条悟并非是毫无理由地摄入糖分,他可能是在用甜食压抑着某种本能。我跟夏油杰说:“你记错了,冰箱里没有喜久福了。如果你上次没有让我吃一些的话,那应该还是有存货的。”

我觉得那一刻我和夏油杰都有点心事重重。

夏油杰一方面是个很好的雇主,但是另一方面他几乎什么也不跟我说。他看着我,笑了笑,这个看上去永远自如的男人并不知道自己笑容里表达出的痛苦。有些伤痛他永远不会分享,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片孤零零的浮萍。

我开始猜想我还没到来的那一段时间里他和五条悟的生活是如何度过的。五条悟不懂得人世常情,所以最开始的一切都要夏油杰来决定。他有着自己的学识和判断,所以也一定有着自己的尊严,从未说出过一句表现出软弱的话;但是无能为力也是真的,否则他就不会想到要找一个可以帮忙的人。一个养着诡异生物的男人,脆弱且自负,和生活搏斗,对付那些怀着恶意的视线,还要想办法对付五条悟啃食生鱼后望向他的懵懂眼睛。


待到隔天天晴后,我出门去买甜食。这是我这些天来第一次出门,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不,另外两个男人。我走向城镇另一头的街道,从大自然的环境音中脱离出来,听到了久违的人声鼎沸,仿佛自己也是个从海底出来重新走向陆地的人,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甜点店装潢得很漂亮,干净,明亮,纤尘不染,有放着甜食模型的旋转台、冷藏柜,有蓬松的泡芙、包裹严实的鲷鱼烧还有那些精致的奶油花蛋糕卷,空气中飘荡的除了甜腻的香气还有轻音乐——留声机就放在柜台边上,造型古朴又雅致,黄铜的大喇叭甚至有点可爱。这已经是镇子上最好的甜点店了,可是夏油杰有时候还会跑到相邻城市去买那里的新点心,每每我以为已经足够了,他总是能做到更多。

我站在玻璃柜台前思忖着买黑馅还是白馅的鲷鱼烧时,我听见了有人在跟我搭话,用那种令人感到不太舒服的语气。

“我以为这女人早没了呢。”是那天在公告牌那里见过的小混混,带着好几个同样是地痞流氓的拥趸。我眯起眼睛,意思是您有事吗?

“因为小姐你去往那个地方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你的踪影……所有人都以为你被寄居在房子里的鬼怪吃掉了呢。”那人上来握住我的手腕,被我甩开,“和我去约会吗?要钱的话,我这里也有。”

我不喜欢这人暧昧又自以为是的行为,没有理他。想不到他更得意了,想要把我带离甜品屋:“你不会反抗吧?”

我用余光看见那甜食屋的老板正在往这边窥探,紧张得汗如雨下,却没有过来阻止。

我说:“我不会打架。”

他大喜过望。我顺从地跟他走出甜食屋,然后一脚踹到了他脸上。我说,你在跟谁说话呢?

我确实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过有没有战斗力是要跟谁比。我曾经的病人怎么说也都是军人,我跟他们比完全算不上什么,但是跟这些小喽啰比,那显然是绰绰有余。

这些天的积怨爆发出来,我揍了一顿那些混混,感觉舒坦了一些,想抽根烟的时候发现口袋里已经没有烟了,过会儿去买一包吧。重新走进店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阴霾一扫而空,脚步都轻快了些许。我甚至都不再纠结口味了,对目瞪口呆的店老板说:“所有口味的鲷鱼烧都来一份。喔,那个留声机不错。可以卖给我吗?”


回到房子里的时候,夏油杰在沙发上小憩。我忍不住细细观察了他一样。他的五官都是细长的类型,眉毛是细细长长的,眼睛是狭长的,耳垂也是又软又长,薄唇里常发出促狭的笑声,脸上还有一缕长刘海。感觉这种长相的不是苦行僧就是该放在神龛上的神仙。不过我没空研究他的面相了,我把他叫起来,然后把买回来的鲷鱼烧给他。他就拿进去给五条悟了,而我则开了一罐啤酒喝了起来。

“看来你酒量很好,”夏油杰摆弄我带回来的留声机,“这个,今天买的?”

我点点头:“我觉得这房子也该有点音乐,不然真的就成了别人口中的鬼屋。”

他也颔首:“真是个令人怀念的事物,看见它我会想起我的青春。”

“你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不正常吗?”我揶揄道。然而夏油杰只是笑笑,然后放了一首《And I Love You so》。*

“我当然也有不清醒的过去。年轻人总以为能征服世界,然而是世界征服了他们。”

我被夏油杰逗笑了。

事实上,我不讨厌这样的生活。



Chaper.06

夏油杰把自己画好的实验体肖像给同事们看,得到的反馈却与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同事们一致地表示,他们眼中的实验体不长这样。但问他们五条悟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说的又不完全一致——有人说五条悟的毛发更长,有人说五条悟有食人鱼般的尖牙,有人说他的身体覆盖有更多盔甲一样的鳞片……还有人指着他的图纸说,你为什么要给实验体的画像上眼睛的颜色呢?这是不被允许的,你以前也从不这样做的。

画在纸上的五条悟被夏油杰涂抹了眼睛的颜色,调和过的蓝落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居然也拥有了海水一般动人的光泽。

夏油杰回想自己开始动笔的那一天,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这真是一种病态的甜蜜,他在描绘前所未见的物种。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实验体真正的模样,只有他,可能是因为身为画师对事物的敏锐感知力,让他偶然间看清了五条悟的样子。那双眼睛没有人能够抗拒,恐怕不会被人轻易窥见真身的魔力也来源于此。

夏油杰又把晚餐带进实验室里吃。五条悟的伤口在渐渐愈合。水里浮动的“玫瑰”也越来越少。至少五条悟不再躲在水面之下了,这也算是一个好的趋势。夏油杰把晚餐的甜点放在水池边缘,他就生涩地吐出一个字:“……杰。”

他已经可以很优雅地剥开甜食外壳的纸,弃掉外面不能吃的包装纸。夏油杰想,海水是咸的,他肯定没有吃过甜食,所以这味道肯定很吸引他。唱片机被夏油杰打开,他随手从乱糟糟地堆叠在一起的唱片中抽出一张,这回是《Come Back Home》*,唱针在旋转的唱片上刮出动人的音乐。五条悟的皮肤上泛起莹莹的蓝光,把整座水池映照得仿佛夏日有萤火虫飞舞的荷塘,耳朵边上鲛人般的鱼鳍在扇动,这是他在聆听的微小动作。他已经会说一些人类的语言了,于是指了指夏油杰的头发,意思是:没关系吗,头发。

五条悟见过的所有人都是很板正的、科研人员应该有的短发,只有夏油杰不一样,把头发绑起来,束成一个圆圆的发髻。夏油杰摇摇头说没关系。从学生时代他就不一样,校服改成无扣,裤子要穿灯笼裤,但是因为他足够优秀,所以那些规矩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就像现在他是最优秀的工作人员,是最精确的制图师,如果他做好分内的事,没有人会管他的行为举止。

一种虚无主义。夏油杰的心态有了些许的变化,但是他的工作不能让他显露出丝毫虚弱的迹象。他隐隐感受到一股难耐的忧虑,而他把这归结为夏乏。居然已经是夏天了,常驻研究所的他甚至都注意不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实验室的人鱼没什么不同,都没有自由,都算不上是正常人。

“你会想念海水的声音吗?”夏油杰问五条悟,用手指在水池边缘写字。五条悟原本应该在海洋里驰骋才对的,这美丽的生物。

这话的涵义太复杂,五条悟目前还无法理解。他歪着脑袋,眼珠转动,忽然露出一个柔软的浅笑。

夏油杰微微发愣。在这个研究所里工作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五条悟居然露出的是他见过的最有人性的笑脸。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柔软呢?是海上缥缈的水蒸气那样的柔软?是什么生物//尸//体//的柔软?会是人类心脏的柔软吗?

夏油杰捂住心脏。他在研究所待了好几年,偶然间听到同事们聊天。研究环境往往压抑又沉闷,他们聊天的话题就变得大胆起来,//聊//接//吻//,//聊//做//爱//,愤愤不平地骂自己的配偶,而后又感叹自己是如何爱对方爱得死去活来。

“觉得自己很重要”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彼此的世界里都有对方吗?

夏油杰不理解。他不信//宗//教//,但是每每下班回家,他路过教堂里听到唱诗班在唱歌时,还是忍不住驻足听一听。那些孩子们的声音软糯纯净,这种纯洁会随着年岁增长消失的。夏油杰想象着自己也是一位神职,他会用一种更极端的方式控制住他人好让他人永远臣服于自己,控制住爱人好让对方的爱永远都在。

可是五条悟用远比精神控制更轻易的方式就让他屈服了。他猜想自己或许在五条悟的世界里也是很特别的呢?夏油杰体会到了一直都不能//脱//离//最//原//始//欲//望//的//、属于人类的//劣//根//性//,太愚昧了,像是猴子。



Chaper.07

我会记得一些琐碎的事情,譬如五条悟喜欢衬衫,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种个性不像一条呆滞的鱼,有点像花枝招展的孔雀了。五条悟不以为意,让我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挑出来摆在他面前,然后思考今天穿什么。

我说你穿什么也都是泡在水里,有意义吗?

他抗议,当然有意义。人生的三大意义就是今天吃什么,今天穿什么,夏油杰出不出门。

我问夏油杰出不出门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说关系就是我也要给他也挑一件,我家杰可不能被别人轻视,他是最强的……

我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可能是我潜意识一直把他当成被夏油杰豢养着的宠物一般都存在,可现在看来他们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亲密无间,而且,在这段关系里面占主导权的是五条悟。


这种细节让我感到兴奋,正当我想八卦更多的时候,夏油杰进来了。他把熨烫整洁的衬衫袖口从手腕处挽起,笑眯眯地说:“虽然悟穿白衬衫很好看,但是一定会弄脏的,所以今天还是穿黑衣服吧。”

“怎么会!”五条悟抗议。

“前几天把草莓酱滴到衣服上的是谁?”夏油杰说。


夏油杰要把浴缸清洗一遍,不然会有水渍和污垢。我躲在阳台上抽烟。我年纪不大烟龄却很久了。烟能短暂麻痹我的神经,而呼啸的海风又把我吹得十分清醒。当我陷入一时间的惘然时,我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你应该更关心自己的身体。”

是五条悟的声音。我反应过来,他居然就在我旁边,上半身套了件长到脖颈的黑色宽大运动服,戴着眼罩,坐在一把木头高脚椅上,好像在晒太阳。我反应过来:“我该对什么表示惊讶?你能走路?还是你能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我能在空气中呼吸一段时间,不会太久。”示意了一下在换水的浴缸,五条悟懒洋洋地道。他从阳台上探出身子,趴着和一个在沙滩上奔跑的黑色海胆头的小孩说话:“今天也来和小狗散步吗?”

小孩默不作声,有点警戒地看着他,而五条悟嘴里碎碎念了什么,小孩身边一黑一白两只大犬反而冲他摇尾巴。

看来,五条悟还有能和动物沟通的能力。

“他养了很多兔子,等我骗他把他的小兔子们带过来,烤了吃应该不错。”五条悟一脸坏笑地对我说。

我确定五条悟是在开玩笑。按照他的习性,生啃比烤熟了吃更对他的胃口。他居然连人类视角的玩笑都会开,一时半会儿我分不清他到底是人类还是其他物种。五条悟的鱼尾恰好被阳台栏杆下的石砖挡住,至始至终那个孩子都没有看见五条悟的下半身。如果他发现了,大概会觉得五条只吃他的兔子而不是吃他本人也有可能是一种慈善行为吧。我也会开玩笑了。

浴缸冲洗好,水也放完了。五条悟又重新躺了进去。他身上有着不枯竭的力量,那双眼睛仿佛一刻不停地观察着世界,但是此时此刻他阖上眼皮把自己浸湿时一瞬间露出来的疲态又像一个久治不愈的病人。

夏油杰忙完去了厨房,出来以后端着一杯咖啡,把他的画架搬到了浴室门口,一边画画一边和我们聊天。

我注意到夏油杰的指关节有些擦痕,指腹也有些茧子,那是他作画谋生的证明。他坐在刚刚五条悟坐过的那张高脚凳上面,用小勺搅和咖啡。夕阳的碎片从窗口照进来落在他指尖,像金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上帝总不眷顾天才,赐予他们才能却不赐予顺遂的命运。每次绘画夏油杰都要准备很久很久,画出来的作品却几乎无人问津。这样一来他的劳动和收入都不成正比。我告诉他这件事,他却这样跟我解释:“我喜欢画画,一幅安静的画可以给人讲很多故事。单纯的叙述只会带来误解。”

夏油杰的画作栩栩如生。倘若让他在纸上画一堵墙的纹理,再把他的画贴合到墙上,乍一看也根本看不出来哪个部分是画哪个部分是真实的墙。正是因为这样的精确冷静,他的画少了浪漫的色彩,用色也是冰冷暗淡的。极少人会买这样一幅装饰画挂在家里,因为人们总是希望家里的气息是温暖明亮的。

我觉得男人都挺没意思的,但现在我觉得超级耐人寻味——作品反映作者的内心世界,夏油杰一个温良恭俭让(仅限于表面)的男人,内心世界怎么会荒芜至此。

没办法,朋友就是要无条件地支持朋友,我说夏油杰,我喜欢你的画,那是艺术品。艺术品是有人要的。

“没有人要。”夏油杰纠正我,“所以不是艺术品。”

“艺术品?食物才是最棒的艺术——糖浆会让人陷进去,甜食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五条悟在起哄。

再怎么开玩笑,这时候也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了吧?我蹙眉:“这不算艺术品?那你说这是什么?”

“杰的作品当然是宝物啊。”五条悟理直气壮,笑得很顽劣,“没人喜欢,我就很喜欢,正好我也不算人类吧。亲爱的,我喜欢。”

可恶,被他装到了。我转头看向夏油杰,只见他也笑眯眯地道:“悟,就算是你这样表白我,今天也不能再吃第二个奶油卷了。”



【TBC.】


全文约2w8字,lof的上篇约1w6字,下篇发布时间待定。

后续以及全文的提前更新可以看这里:一个神秘的说明 

喜欢可以支持一下~


这是一篇去年完成的文,我个人很喜欢这个设定,几乎是一口气写完的,终于能在新年和大家见面了。希望能用这个冰冷而浪漫的科幻paro为五夏诠释一个互相救赎的童话故事。感谢这篇稿子给了我这个机会。



新年快乐,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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